琉璃院的一切皆是悄然按照沈令仪的喜好所改制,规格也皆是按照王妃所设,据说是宸王亲口嘱咐。
陆鸿晏撩开华贵的琉璃珠帘,便望见蜷缩在床脚神情呆滞的沈令仪。
自思凡楼坍塌之事后,她便不肯再配合用药治疗,更驱逐婢女们不许进屋伺候,日日孤僻地坐在窗前出怔。
近来腿疾复发甚为严重,婢女们时常能听见沈令仪的痛呼声。
她缓缓转过头来,柔顺地欲行礼,被陆鸿晏立刻制止扶好:“你身子柔弱,往后私下无人之时,礼数尽可全免。”
沈令仪垂下眼眸:“令仪不敢。”
她心中嘲讽,语调却尽显慌乱无措。
沈令仪本想虚与委蛇般客套几句,不料腿疾再度发作,剧烈疼痛之下她立即紧闭起双眸,颤抖着喘着粗气。
陆鸿晏望向窗外,原来是冬雨已经悄无声息地落下,将整个天色染得黯淡阴沉。
阴雨天潮湿,寒气入体,引发旧疾在所难免。
沈令仪疼得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是察觉到对方静静坐在她身侧,灼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陆鸿晏饶有兴味地瞧着她,抱肘的手指毫无规律的敲打着小臂。
三番五次死里逃生,究竟是她幸运太过,还是她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来时他望着屋外光秃秃的枝丫,想起之前在尚书府所见之景,难免心中浮现几分怅然。
若她能将朱红纸花挂满琉璃院,宸王府便能够多些生气来,瞧着或许会更加吉庆。
陆鸿晏将客院赐名时,所想便是如此。
或许是他猜忌太过吧,往后他......尽量收敛些。
缄默在屋内蔓延,不知过了多久,陆鸿晏朗润的嗓音出现在她的头顶:“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沈令仪抬眼望去,屋内不知何时添置好些火盆,周围以白瓷雕树的造型围拢,美观的同时又防止不慎起火。
窗外冬雨声渐弱,屋外新架起木棚,高低错落搭起的火盆宛若军阵,驱逐着寒气朝内侵袭。
“燕执衷曾经嘱咐过,雨天湿寒过重,多燃些火盆可驱寒供暖,缓解腿疾的发作。”
陆鸿晏面不改色地扯谎,并未将自己的底牌透露半分。
他的深眸中带有关切,视线灼热地与她相交。
沈令仪慌乱地别开眼不看他。
“燕大人为救我而死,我总是......过意不去,心中难安。”
“他既心甘情愿,你便应该学会心安理得。”陆鸿晏不以为然,“令仪的性情,还是应该学会改一改。”
沈令仪无师自通地学会将匕首插-进灵燕的胸口,却不知为何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燕执衷的情谊。
她人生短短十数载,仿佛只学会了如何去恨别人。
怔愣间,陆鸿晏已经小心地将她的腿脚放直,手指轻轻地找准穴位开始揉捏。
或许是他的手掌过于炽热,或许是噼啪作响的火盆当真起了功效,沈令仪只觉腿疾逐渐缓解,针扎似的剧痛缓缓消失。
陆鸿晏语气温柔,再度询问:“这样好些了吗?”
沈令仪微微颔首,眼神不经意地落在他脸上。
榻上相距极近,她甚至能够看清陆鸿晏面颊上细小透明的绒毛。
他的眼睫毛长而细密,即使不笑时唇角也略微扬起一抹弧度,倒是给人容易接近的错觉。
可惜沈令仪已经明白他的自私与狠戾。
倒是同她......格外相似。
“燕执衷屋内留下许多药膏,你记得定期敷药,不要因为固执白白受罪。”
“哦。”沈令仪呆呆应了一声。
陆鸿晏专心致志地揉着腿,她专心致志地看着他。
沈令仪记不清有多久没有人似这般替她揉腿,可为什么这个愿意软言细语关心她的人,偏偏是陆鸿晏呢?
再温柔动人的谎言,也是虚假的泡影啊。
火盆噼里啪啦地响着,伴随着冬雨若有若无敲打木棚的声响。
沈令仪不知不觉头脑昏沉,靠在陆鸿晏肩头就沉睡了过去。
腿脚上施加的力道终于停了,陆鸿晏低头看着她恬静美好的睡颜,眸色晦涩复杂。
她的抵触他了然于心,沈令仪好似一团追不上的彩云,触手可及时又随风吹散。
陆鸿晏望着火盆里尚未燃尽的安神香,长长叹了口气。
强劲的安神香,足以使得沈令仪整夜深坠梦乡。
他轻手轻脚地抱起她,怀中女子轻软的像羽毛,青丝浮晃拂过陆鸿晏的面颊,挠得他有些痒意。
须臾银针扎穴,逼出沈令仪体内的湿寒来。
陆鸿晏熟练地动作着,他亦不知晓为何自己执着于想要治愈她的腿疾,医者仁心一词放在他身上,未免太过违和。
若非深陷权力漩涡,他或许根本不会萌生学医的想法,更不论十余年暗自苦练,成就如今的技艺。
不觉忆起过往,陆鸿晏勾唇自嘲,随即小心撩开沈令仪的裙摆,眼底并无一丝旖旎之色。
他拆开新调配的药膏,细致地将其涂满沈令仪腿脚每一寸肌肤。
深绿色的药草覆盖住白皙的小腿,她的腿脚纤细的仿佛一碰即碎。
她瘦得惊人,忧思过度导致的脾胃不佳,加之酗酒或多或少地刺-激着肠胃,更是让沈令仪孱弱不堪。
宸王府的饮食里配上些药膳,也许能够改善此番情况,不过效果却是因人而异了。
陆鸿晏思绪纷飞间,再度掏出银针,一根一根地精准地扎进穴位里。
饶是睡梦中,沈令仪也紧蹙着眉头,满脸愁容。
陆鸿晏忽然生出好奇,为何她偏爱白纸花?
琉璃院中堆着多箱五彩缤纷的蜡纸,却不见沈令仪再动过剪刀,着实是可惜。
陆鸿晏顺走的白纸花被他保存得完好无损,精致的纹路浮现于眼前,他捏碎袖中药囊。
青草的气味萦绕在沈令仪的鼻腔,若徐桥月在场,便能够识别出这就是白日恍惚前的气味。
“令仪为什么喜欢剪纸花?”
沈令仪神情渐渐舒缓:“因为纸花不会谢。”
“可若遇上雨天,纸花照样会淋湿烂掉。”
“没关系的......只要我剪得够多,他们就都不会消失......”
陆鸿晏眉眼含笑,深眸浮生粲然之色。
“那你所剪的是什么花?”
闻言,沈令仪舒缓的面色倏然间被痛苦所取代。
她紧密着眼眸,眼泪却似泉涌:“我也不知道,是兄长教我的......”
又是兄长,又是沈文彬?
深知迷-药之下皆是实话,陆鸿晏笑意逐渐收敛,直至全无。
“他对你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兄长是我最重要的人......”
“那种人不值得你记挂。”
沈文彬的为人陆鸿晏了然于心,他平静地说罢,忽然又意识到自己的为人,好似更不值得被人记挂。
陆鸿晏兴致全无,为沈令仪喂过解药后,就拔针准备离开。
转身刚走出两步,床上之人仍旧无意识地垂泪。
“何必呢?”陆鸿晏微叹,手指温柔地擦干她的眼泪,“为无谓之人流泪,是世间最不值得的事。”
直至沈令仪再度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他才起身离去,眼神中的温柔随着夜风消散。
而迷-药下的疑问却如同精怪般,钻进沈令仪的梦境中作祟。
意识到有人在问她纸花,可那种纸花不是任何一种现存于世的花朵可以比拟。
昔日远郊别院里,兄长挑灯温书,沈令仪无聊地翘着腿。
“兄长究竟何时才能温完书啊......”
她将破破烂烂的旧书翻来覆去地折腾着:“每次来寻你都说忙,可是兄长明明答应过我的。”
“兄长不会食言,待明日赶集我定然带你去。”兄长宠溺地拍拍女孩的发顶,“令仪记住,科举之事关乎人才选拔,乃国之重事。”
他神情认真,语调郑重:“将来等兄长考取功名,便能入仕做官,为国效力。”
“来来回回都是这几句话,我耳朵都快要起茧子。”沈令仪不解其中深意,只是执拗地扣过他的书本,“可我现在就是很无趣,就想要兄长陪我玩。”
“你啊你啊......”
他羡慕着她的天真,随即又哀伤起来,若沈令仪是男儿身,即使是庶出身份也能拥有学堂读书的资格。
再不济也能同他一般,墙角听书,偷师学艺。
“既然如此,我便教你如何剪纸花。往后若再觉得无聊,便可以自己剪纸花消磨时间。”
粗糙的毛纸,还泛着浅绿色,一刀一刀渐渐显露出精巧花朵的模样。
兄长说,这花无名,专赠予令仪。
沈令仪欣然接过,专注地研究起奥妙来。
他看着女孩对着复杂的纹路蹙眉,一时计上心头:“若你能将兄长剪出的花样复刻得分毫不差,我便教你如何握笔写字,也愿意每次都随你赶集。”
“真的吗?”沈令仪惊喜地跳下木椅,跑到他面前翘起小拇指来,“我一定会好好学剪纸的,兄长快与我拉钩立誓!”
他爽朗地笑出声,与她拉钩盖章。
后来的后来,沈令仪已经将纸花剪得栩栩如生,提笔落字也是遒劲有力,展现着作为夫子的兄长的风骨。
而决不食言的兄长到底食言了,赶集之时只剩沈令仪孑然伫立高楼之上,眺望着繁华而冷清的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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