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昇的唇控制不住地打着颤,双手死死攥着椅把手,指甲生生地扣进了木头里磨出了血,可他感觉不到疼,他的心被杨渝的话戳得鲜血淋漓。怎么会是这样,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他那天晚上不是这么说的。
“杨渝……杨渝,”他的声音也止不住地颤抖,“你能不能不要胡说八道了!你下来!你已经替我讨回公道了,你别说了,别说了,求求你,下来吧,小渝……”
泷山的弟子知是非,知荣辱,他们听进了杨渝的话,只觉肝胆俱颤,什么魔头什么孽种,那是他们的小师弟啊!
“小渝!那些都非你之过,你快下来!”
“小渝!父辈之过何须你来担,你把事情讲清楚,你永远是我们的小师弟!”
“我们不信那些事是你干的,你先下来!”
“对!我们不信!你就是我们的小师弟!”
“他杀人了怎么非他之过?!”
“都多少年了谁知是真是假!”
“还不是你们逼的!”
“怎么,你们泷山还想包庇不成?!”
“包庇你个头啊!”
广场上的泷山一众和另一群人吵了起来,苏琰恨恨地磨了磨牙,看向空虔,挑衅道:“怎么,不说两句?”
空虔像是看出了什么,看着他们二人道:“你们想干什么?”
苏琰故意咳了两声,抬高了音量道:“你就说吧,当年你把我弟捡回去,是不是也打着鸿刀的主意?”
吵得不可开交的两拨人果然都噤了声,被吸引了注意力。
“当年我铁了心地把这个小倒霉蛋赶走,谁曾想他居然把鸿刀也带走藏起来了,你是发现了他藏的刀,才带他走的吧?”苏琰看着空虔语气微冷。
杨渝从方才说完了话,就一直低着头,他看着手背上的伤,不知想到了什么,抬起手轻轻将唇印在了伤口上,虔诚一吻。
他忽然想起了久远的年月里,他第一次见到许昇的时候,十一岁的小少年拿着一把比自己还高的扫帚,艰难地扫着山阶,落日余晖铺满了山道,小少年身披霞光,眉眼明朗,他满身风尘,隔着数级台阶仰望着他一生可遇不可求的光。
“鸿刀觊觎者众,留在一个八岁小儿身上恐引祸患。”
空虔平淡的话语将杨渝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抬起头,看向空虔:“是我之过?”
空虔道:“非你之过,渝儿。为师带你回明堂,你为何偏要入歧途?!”
“何为歧途?拿着鸿刀便是入歧途吗?”杨渝问的认真,就好像从前那般求知若渴地问着师父不解的问题,“难道不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太想入非非了吗。到底不过是死物,遑论神佛?”
这时,一个有些名望的门派长老按捺不住,站出来开了口:“不论鸿刀如何,城隍庙之惨案是真是假,当年鸿刀确实带来了灾祸,这把刀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苏氏余孽的手里,袁掌门说是不是?”
此人有心把袁昶拉出来,袁昶只好表态:“林方长老所言有理。”
即便袁昶并未直接言明鸿刀该如何处置,但如若他们不交出鸿刀,便是与武林作对。
杨渝抬手揉了揉眉心,无视又叫嚣起来让他们交出鸿刀的侠义之士,手中竹竿一转,横在胸前,有些不耐地道:“苏琰,把刀交出来。”
众人顿时茫然:“什么意思?这么轻易就妥协了?”
然而下一刻,他们就发现是他们理解错了。
苏琰一跃而起跳上比武台,眉目沉郁道:“是了,我们的账也该算了。说好了,谁赢了,这把刀就归谁,还有那老东西,杀父之仇,一并报了!”
“什么意思?!”台下有人惊呼出声。
苏琰已经像一阵风执刀刮了出去,一边逼着空虔上了比武台,三人旋即混战一团,一边恶狠狠地道:“什么意思?屿阱认贼作父十二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当年你为什么宁愿苟活,也不报仇?!为什么?!”
这后面的话,完完全全就是冲杨渝吼的。
杨渝看着文文弱弱,儒雅温润,但打起架来那叫一个狠辣,他白袍翻飞,凌空一个旋身飞踢,狠狠地踹在鸿刀刀背上,而后侧身一个半旋,躲过空虔直斫的一刀,手中竹竿倒转,既而一竿子抽在了苏琰的面颊上,他厉声道:“闭嘴!杀了苏伯容的,难道不是在场之人,都有一份吗?!”
苏琰的侧颊顿时开了花,鲜血顺着下巴直往下淌,可想而知若杨渝手中的是把刀,那这伤非得见骨不可!
苏琰疼得直抽气,他狞笑道:“那就一并杀了!”
“疯了吧!”
“他们兄弟俩不是一伙的吗?!”
“娘哩!为了鸿刀反目成仇了!”
空虔虽已年迈,但武功不减当年,但他的刀法杨渝了如指掌,而这十年,杨渝的功法却变化很大,空虔一时也捉摸不透。
两个拿刀的根本近不了一个拿竿的身,反而被处处制肘,但鸿刀的威力确实胜过一般刀剑,因为特殊的材质对内力的传导释放更加彻底,因而这一刀砍在竹竿上,那坚不可摧的竹竿终于在顷刻间分崩离析,四分五裂了。
紧接着空虔一刀跟来,杨渝躲闪不及,左臂被划伤,白衣瞬间被浸染得血红。
许昇的目光一直紧紧地追随着杨渝,当空虔那一刀落下的那一刻,许昇只觉眼前一片猩红,他猛地呕出一大口鲜血。
沈捷和叶铭本就焦急万分,一直担忧着杨渝,此时许昇又突然吐了血,一时没反应过来,刚要上前察看,却见许昇手背额角青筋暴起,下一刻,他们便被一股强大的气流震得连连后退,绑着许昇的绳索遽然全部绷断!
“许昇,你干什么?!”
“许风烬!你回来!”
许昇不顾身后人的呼喊,在杨渝越来越震惊的眼神里,一把将人护进了怀里,挥刀挡下鸿刀的一个直掼,抱着人退到了三丈开外。
苏琰皱着眉,愣了愣定在了原地,死死地盯着他们二人。
空虔缓缓垂下手,轻喘着气未置声。终究还是老了,大不如前了。
杨渝却是一改往日的从容,一把推开许昇,愠声道:“你疯了!快下去!”
许昇踉跄了一步,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寸步不让道:“到底是谁疯了?!杨渝!”
“你答应过我要和我一起面对的,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推开,你为什么这么自私,”许昇抓着他手腕的手止不住地发抖,是强行冲开穴道遭到了反噬,“哄我,骗我,你凭什么觉得我需要你护着?”
“许风烬你住口!”苏琰举刀指着许昇,“关你屁事你赶紧滚开!别在这碍事!”
许昇很少把愠色挂在脸上,也很少对人发火,但今日他被怒火烧穿烧焦了,再也压不住火气,怒气冲冲地瞪着苏琰道:“还剩三式记得吗?今日便取了你狗命!”
苏琰怒极反笑:“是吗?试试啊!不识好歹!”
杨渝一个没拉住,他们二人就打了起来。
他看向垂垂老矣的空虔,苦笑了一下,道:“你为何总是逼我?”
空虔心下一震,怔怔地看向杨渝,浑浊的眼球像是看透了一直参悟不透的天机,明灭一瞬,满目苍凉,他颤着声道:“渝儿,为师……对不住你。”
“晚了。”
杨渝手无寸铁,怀揣着满腔悲愤,猛然冲向空虔。
他周身的气流被他体内释放而出的内力搅动,他每一掌对上空虔的刀刃皆如利刃搏击,他丝毫不畏惧那一刀刀划破皮肉的钝痛,像一个不要命的亡命之徒,一把抓住锋利的刀刃,竭力一掰,那柄长刀竟生生地被他徒手断成了两截,下一瞬,他满身是血地握着长刀残片,一手按住空虔的肩头,一手将那刀刃带着仇与怨狠狠地捅进了空虔的侧腹,而后一脚将人踹飞了出去!
“空虔!!!”
“师父!!!”
“师叔!!!”
他们没想到杨渝真的会对空虔下手,那可是他的师父啊!
空虔滚到比武台边缘,捂着腹部将口中涌出的鲜血尽数吐到了地上,泷山一众迅速围上来,扶起他,二位长老愤怒地破口大骂:“孽畜!你疯了吗!这可是你师父!”
“孽障孽障!恩将仇报的畜生啊!”
更多的师兄弟是不敢置信:“小渝,你怎么会……”
杨渝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他的表情很木讷,没有一点情绪,他低着头看向满是鲜血的掌心,喃喃道:“要来不及了。”
广场上的谩骂声一浪高过一浪,可真正敢挺身而出的却无一人,侠义之士还在隔岸观火,云集在五云山山顶的高手们,冷眼看着这场荒谬的恩怨仇杀。
杨渝转过身,那边许昇已经接连出了七杀一式势如破竹和七杀六式金石为开,只剩最后一式,七杀七式,所向披靡。
就在最后一个杀招劈斩而下之时,杨渝一个闪身,飞跃至许昇身边,竟是一掌拍在刀背上,反手格开了这一刀石破天惊的威力,在相抵碰撞的内力中化为无形,紧接着,他一把夺过许昇的断风刀,继而将刀身狠狠地往许昇腰腹上一拍,直接将人震到了几丈开外,而后扬手架住苏琰的鸿刀,脚一蹬地,凌空从苏琰头顶掠了过去,血迹斑斑的白衣迎风乱舞,杨渝一脚踹在苏琰的后心口上,将人踹得一口血气喷涌而出!
苏琰踉跄几步撑刀半跪于地,他还未站起,耳边风声鹤唳,他慌忙侧身一滚,断风刀贴着他的侧边一刀掼在了地上,地面骤然如蛛网般纵横裂开!
苏琰真的慌了,他震惊于杨渝怎么突然有这么强的武功与内力,明明那日上山途中他还内力涣散,真气不畅,即便是恢复了又怎么会有这么强的爆发力?!
然而杨渝却不给他任何思索的时间,在砍空了数十刀之后,杨渝一个冲刺扑上前,直将苏琰按在地上,倒着用刀柄狠狠地砸在苏琰拿刀的手腕,一阵钻心的裂骨之痛传来,苏琰无力松了手,杨渝劈手抢过鸿刀斜身滚到一旁,在苏琰翻身爬起时,他一刀斩向苏琰的左腿,那一刀深可见骨,皮肉外翻,鲜血狂涌,苏琰直接扑倒在地,捂着伤口蜷成一团。
杨渝满身血污,站起身来,扬手一掷,断风刀准确无误地插在了许昇脚边,石屑迸飞,许昇捂着腹部,怔愣地遥遥望着他。
[那一年,十一岁的小少年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小师弟。
小师弟灰头土脸,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乞丐服,一点也不体面。可那双大眼睛又亮又清澈,盛着午后细碎的浮光,映着繁花掩映的山门和他。
那一眼,便是往后余生,是他素昧平生里,第一次悸动。
至此,一发不可收拾,他与凡尘背道而驰,再不能回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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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孑孓千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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