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昇回到厢房时,正巧撞见杨渝在宽衣解带,他关门的手兀地一顿,整个人靠在门板上,“咔哒”一声把门关上了,而后僵直地定在那里,不自觉地滚了滚喉结。
杨渝听见许昇进门,也知道许昇站在那,但他只是微微朝许昇的方向侧了首,表示自己注意到他了,而后继续把自己解开的腰封抽了出来,青色的长袍顷刻间敞开,露出了里面的白色中衣。
其实没什么,什么也没露,但给许昇的冲击力还是很大,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自己肖想了十几年的人,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在自己面前宽衣……他们才重逢第一晚,愧疚,悲痛,失而复得的欣喜没能把他怎么样,那早已腐烂成泥的遥遥情丝却生根发了芽,一点涟漪就把他淹没,他在浪里头翻了个跟头,毫无招架之力。
许昇见他完完全全把自己的外袍扒了下来,赶紧结结巴巴地道:“小、小渝,你,干、干什么?”
杨渝把衣袍搭在一旁的木施上,似是有些不解地道:“乏了,睡觉。”
许昇轻轻吐出一口气,而后略显局促地道:“饭还没吃呢,吃了饭再睡吧。”
杨渝想了想,点头道:“有理。”
许昇小心地提议道:“先把衣服穿上吧,小心着凉了。”
杨渝道:“不必了,屋里挺暖和的。”
许昇:“……”
许昇心知他在同自己置气,虽不知为何,但也够他喝一壶的了,不禁汗颜。
自离了枫林,杨渝基本就是饥一顿饱一顿,有就吃,没有就不吃,对他来说没多大影响,一般他喝药就能给自己喝饱,喝到想吐——当然不能吐,所以憋着憋着其他的就再也吃不下了。
今日午时,他恰巧路过一家办喜宴的府邸,卖弄神通给人算了一卦,混了顿饱饭,到了晚时,确也不是很饿,但许昇既然提了,他便应了。
杨渝行至圆桌前,正要给自己倒杯茶,许昇忙上前,献殷勤似的给他倒上一杯,放到他的手中,说道:“小心烫。”
杨渝坦然受了,浅浅抿了一口,道:“正好。”
两人都没再说话,厢房内一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杨渝慢悠悠地饮着茶,许昇仗着他看不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在暖橘烛光下的温润面容,目光从他挺立的鼻梁,滑至他有点苍白的淡粉薄唇,而后不可抑制地看向了他纤细白皙的颈,随着茶水滑过喉咙,他的喉结也随之上下滚动,那轻轻柔柔的细微动作,却好像重重地敲在了许昇的心口,震得他神魂颠了个倒。
杨渝将杯子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把许昇跑到九天之外的神魂生生拽了回来,他一个激灵,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许昇忍不住想:他真好看。但是太瘦了,这些年一定过得不好吧……我真不该……
“看够了吗?”杨渝忽然道。
“啊……啊?”许昇悚然一惊,当即坐直了腰身,尴尬地耳根红了一片。
杨渝唇角勾起了一个玩味的笑容,支着脸面向偷看他被抓包后脸红脖子粗的许昇,那模样像极了风流公子,他温声道:“许风烬,莫欺我眼盲,我能感觉得到。”
“我……没……”许昇嗫嚅道,发现自己辩无可辩,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屿阱生得俊,给师哥看看又何妨。”
这是许昇第一次叫他的字,他微微一愣。继而抿紧了唇,绷紧了下颚线。
许昇一口气忽然卡在胸腔间,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杨渝年少时,许昇经常会因为他太能“上房揭瓦”而假模假样地训斥他,有时候话说得重了,他会觉得委屈,就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一般这个时候,许昇再大的火也都下去了,他真的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是,他现在竟因为他叫了他的字而委屈。
是啊,能不委屈吗?他攥着一枚没有前世今生的平安符,独自一人熬过了三千多个日夜,数十个春秋,枫叶红了又落,落了又出新红,曾经承诺为他冠字的人才穿过这十年的烟硝浮尘,叫了这么一声。
这一声太过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一直从容不迫的他,旦在桌上的手竟微微颤抖了起来。
许昇顿时就慌了,他不知所措地握住了杨渝的手,有些语无伦次地道:“小渝,我,我……”
杨渝却像被针扎了似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几乎踩着他的话头道:“没事,我没事,你,你……”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微不可闻:“你别碰我。”
“……好。”许昇缓缓攥住了掌心,好像这样就能握住那一触即逝的温度似的。
杨渝忽地站起了身,语气疏离冷淡地道:“我不饿,我先去睡了。”
言罢,不等许昇回答,他转身稳步走到床前躺到了床上,他一把将自己蒙在眼上的布条拽了下来,随手扔在了床边,而后拉过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背对着许昇真的睡了。
许昇望着他的背影,几不可闻地长长叹了口气。
许昇独自无滋无味地吃了饭,简单把自己收拾了一下,想了想,坐到铜镜前刮起了胡。他一路赶到苏杭,没工夫也没心情管自己,任由下巴上的青渣野蛮生长,虽然也没长得太离谱,但他还是认认真真地给胡子刮了个干净,把一张清俊刚毅的面容打理得一丝不苟。
他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时,床上的杨渝忽然惊坐起来,墨色长发瀑布似的倾泻而下,散落在床榻之上,他垂着头,长发遮住了他惊慌失措的神情。
他蓦地抓住掉落在一旁的发带,连带着细绸丝被也被他抓起了皱,另一只手紧紧地按在胸前,压抑地低呼出声。
许昇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跨至床前,半跪下来,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小渝,可是哪里不适?是不是哪里不适?”
“师哥……”杨渝有些痛苦地呢喃道。
言语间,他额上已布满冷汗,他死死咬着唇,竟是把唇咬破了皮,血顺着唇角就流了出来。
许昇又焦又急,又不知如何是好,自己也急得一头汗,他腾地站了起来:“我去找大夫!”
杨渝没力气去拽他,他抽了几口气,稍稍抬起了头,颤着声道:“等……别去,我、我衣裳里……有药,你,替,替……”
不待杨渝说完,许昇已经一个箭步冲到木施前,从他的外袍里翻出了一大堆零零碎碎的小瓷瓶,他一股脑地全都抓了过来,问道:“哪一个?”
杨渝喘着气道:“有,有三条,竖纹的。”
许昇忙找出瓶身上有三条竖纹的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给他服下,又给他倒了杯热水,喂他喝下。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杨渝紧绷的肩膀才放松下来,长长吐出一口气。
许昇仍是半跪在床边,轻轻抚着他单薄得有些硌手的背脊,见他缓过劲来,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小渝,你怎么样?怎么会这样?”
杨渝这才缓缓抬起头,“看”向许昇,许昇暗暗抽了口气——那一双细长的瑞风眼,眼尾泛红,眼眶中氤氲着水汽,眼瞳中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烟尘一般,没有光亮,是一片死寂的灰翳。
他的容貌本是温润如玉,可这双眼睛却似乎带了点侵略性。蒙上眼睛时,他整个人是一身温和的书卷气,但当这双眼睛露出来时,就把他的面容渲染得有一丝凌厉,如若那里有光亮的话,那便是一种近乎狠厉的杀伐气。
他本该如此。傲骨在身,无畏无惧。
如今却犹有束刃,锋芒尽失。
许昇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似的,越收越紧,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他抬起手,轻轻抚上了他的唇,指尖摩挲而过,颤抖着擦去他唇边的血迹。
似乎是触碰到了杨渝唇上的伤口,杨渝不适地哆嗦了一下,偏开了头。
杨渝的“目光”越过许昇,茫然地落在虚空中,他喃喃道:“天亮了?”
许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滴烛泪正顺着烛身缓缓滑落,他心头一震,轻声道:“是烛台。”
“唔……师哥……”杨渝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一片羽毛落在了雪地上,“师哥,十年太长了,我不知该如何跟你说,你让我缓缓,好不好?”
许昇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张了张口,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好,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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