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难解难分

等到楚恒泽踏入观澜殿时已是晚膳时分,殿内尚未掌灯,只有玉琬一个人坐在窗边抚琴。

风从窗外探入,不忍心掀动她的她的衣角,只是将她的发丝轻轻扬起。

楚恒泽疲惫地合上眼,玉琬的琴声音调清切,朦胧中,他仿佛在竹林清寂、山明水秀、春花秋月间穿梭,最终,记忆停留在那个红衣含笑的女子身上。

说实话,楚恒泽也没想明白,分明记忆中苏婉更偏爱娇艳的颜色,言笑间皆是温婉灿烂,若单纯为找个念想,玉琬其实与她并无太多相似之处。

那人一袭水蓝色宫装,娥眉淡扫,朱唇漫点,并未刻意多做修饰,清亮的眸子如寒潭秋水,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个颜色确实适合玉琬,配着她白皙的肤色、精巧的五官、出尘的气质,像是头顶上那道皎洁的月色。

看了一会,他自袖中取出一对盘云如意雕花镯,想起淑妃白天说的话。

[贵妃娘娘说她身无长物,将这个送给了臣妾,臣妾原不应辞,回宫之后却见内务府典册记载是御赐之物,思来想去实在不敢领受,但又不便还给贵妃娘娘,只好拿来给陛下,请陛下处置。]

楚恒泽哪里不知道淑妃让他处置的远不止这一对镯子,再说观澜殿中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他想不知道都难,但他实在想不通,玉琬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是以他刚刚批完奏章,便站月光下,想探寻一个心里有了结果的答案。

玉琬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她,抚琴的手一顿,突然抬起头,正好撞向楚恒泽漆黑的眸色中,四目相对,二人皆是一愣。

“陛下怎么来了?”

宫人们拿着灯烛鱼贯而入,瞬间驱散了殿里的幽暗,楚恒泽看见桌上未动的晚膳,顺手将一对玉镯撂在上面,对上玉琬的视线。

“朕怎么来了你会不知道?”楚恒泽寻了个位置坐下,道,“在等朕?”

玉琬听见这话倒是一笑:“陛下何出此言?”

楚恒泽伸手指了指桌上,点出了一件显而易见的事:“这晚膳一口未动。”

“那陛下大概是多心了,玉琬只不过没有胃口罢了。”玉琬走至人身测,脸上的笑容未怎么变,教人看不出情绪。

楚恒泽“嗯”了一声,难得没有反驳,突然伸手勾起玉琬的下颔,让她缓缓抬头正视自己,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那不如贵妃不如同朕解释解释,为何……将御赐之物随手赠人。”

玉琬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再怎么挑衅,到底不惯与人亲近,当下不自在地别过头,有意避开那人纠缠的鼻息:“玉琬不懂北宸宫中的规矩,若是哪里做错了,还望陛下容谅。”

“不懂规矩啊。”楚恒泽笑了笑,轻轻叹着,他慢慢收回扣在玉琬下颔上的手,缓缓伸向她的腰间,而后用力将人往怀里一带,满意的看着她的脸逐渐染成粉色,依旧靠在她的耳畔,慢条斯理地补了句:“依朕看,你这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本事倒是愈发进益了。”

玉琬心跳如鼓,楚恒泽温热的气息铺在耳畔,她整个人仿佛快要被热意蒸的沸腾起来,试探性的挣了挣,但楚恒泽却没有松手,反而将她的手一把握住。

“玉琬听、听不懂陛下的话。”

楚恒泽低头看着她长睫翕动,呼吸乱成一团,愈发觉得有趣,就这这个姿势瞧了半晌,直到发觉玉琬恼羞成怒才慢慢松了手,却不曾放过她,反手按着人的肩膀压在身侧的位置上。

“前线来报,燕国不日遣使岁贡。”

楚恒泽好整以暇的把玩着桌上的酒杯,似是随口一说。

玉琬被他牵制在桌前,还未缓过神来,眼尾通红,撑着一双带着雾气的眼睛紧张地看向楚恒泽。

楚恒泽话音一转,将酒杯放道玉琬面前,笑了笑,语气平静道:

“朕突然想起来,还未曾与乃父见过面,他而今既已称臣,这岁贡也该亲力为之。你既不愿陪朕用膳,朕也不愿勉强你,不如明日便让人传话过去,请乃父来京中陪朕用膳,也好让他尽一尽藩臣之礼。”

玉琬深吸了口气,心中叫苦不迭,明知道他手中拿捏着燕国,又为何偏要招惹他的宠妃。

“陛下言重了,玉琬既为宫妃,怎会不愿?只是大病初愈没什么胃口罢了,若是不懂事顶撞了陛下,不求陛下能宽恕玉琬,只求陛下体恤家父年迈,不要让家父受奔波之苦。”

意料之中的妥协,楚恒泽却未觉快意。

说不上来什么想法,单从淑妃来紫宸殿告状却只拿了御赐之物做文章,便可见玉琬并不是轻易让人抓到把柄的人,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她一向进退有度,这次观澜殿的事淑妃也确实没讨到便宜,最终悻悻而归,唯有燕国……

楚恒泽深深地看了一眼身侧垂首之人,纤长的睫毛花蕾般垂下,看不清内里的情绪,但从她适才的瑟缩来看,大抵也是强作镇定罢了。

只要他提起燕国,任何条件玉琬都会顺从,对于掣肘一个和亲为质的妃嫔而言,这便足够了,但楚恒泽竟然不想要这样的顺从,他想要玉琬入局,想要玉琬的不时露出的狡黠与挑衅,但又无计可施。

“喝一杯?”楚恒泽拿起桌上的酒壶自斟了一杯,送到玉琬唇边。

“玉琬、玉琬不会饮酒。”不知道话题怎么跑到这上面来了,但她也不敢再赌不说话是什么后果,只好坦白地回答。

“不会啊”,楚恒泽看她双颊依旧泛着红晕,在烛光掩映之下平添几分娇艳,声音冷了几分,“你不是说愿意陪朕用膳么?”

一杯酒就这么抵在二人之间,大有一副不喝便僵持下去的态度,玉琬低头看着杯中清列的液体,只见那里面倒影着人眼睫发颤,无奈地叹了口气,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那玉琬喝了,陛下便放过家父么?”

楚恒泽没有回答。

玉琬又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就义般贴着盏边泯了一口,没有想象中的辛辣,入喉却觉甘酸,咬紧牙关费力饮下,五官皱成了一团。

“酒哪有这么喝的?”楚恒泽被玉琬的表情逗的笑出声来,伸手拭去她唇边溢出的酒,倒也没再为难她,仰头将她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这是丹芝饮,取赤色灵芝所酿,专治胸中郁结难舒,朕倒觉得挺适合你。”

“你怎么……”玉琬惊愕,转瞬便不自在地收回了眼神,面上的红晕又多了几分,不只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楚恒泽适才的动作。

“陛下这酒当送与淑妃娘娘喝才是。”玉琬面红耳赤地小声补了句。

楚恒泽看了她一眼,又给自己斟了杯酒,漫不经心地询道:“今天淑妃来说什么了?”

“淑妃娘娘不是已同陛下说过了?”玉琬不想同人置气,但怎么都看不惯他一脸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

“你怎知淑妃来过紫宸殿?这么留心?”

楚恒泽转手将桌上的一盅银耳雪蛤羹递到她面前,看人不动,索性舀了一勺又递到她唇边,轻笑道,“还是要朕——亲力亲为?”

玉琬再听不出他刻意咬重的四个字便是傻子了,伸手接过调羹时控制不住瞪了人一眼,心中默念燕国为重,按捺着心头憋闷,不停地搅弄着面前的雪蛤羹。

“若淑妃娘娘不曾去过,那对玉镯陛下是从何而来的?”

“所以你承认是故意将玉镯赠给了淑妃,又故意让淑妃来找朕的?”

“玉琬哪里算计的了这么多……”

毕竟怎么都没算到会把你引到观澜殿来。

玉琬实在委屈,抬眼正好对上楚恒泽似笑非笑的眼睛,这一眼实在无辜,黑亮眸子清澈无波,看的楚恒泽心头一动。

“那便是承认了你算计淑妃?”

“……”

行吧,这么问的话,她确实是无话可说。

“她兄长是兵围燕都之人,陛下也说了,玉琬是燕国公主,心有不甘亦是常理中事,但玉琬一介女流,除却与淑妃娘娘逞一逞口舌之快也无计可施。”

早就听说淑妃在北宸皇帝心中的位置,玉琬只当楚恒泽是替淑妃上门问责,横竖她也没做什么,至多不过是个言语不当,倒也不怕他就此冷落自己,况且如此也正合她意,只是想到方才,临至末了还是补了句:

“此番是玉琬一人之过,陛下要责罚,玉琬甘愿领受,只求陛下放过燕国和那些无辜的百姓。”

“你倒坦诚……”

楚恒泽分明知道她会说什么,但话真的从玉琬嘴里说出来,楚恒泽倒是不想听了。

他有时候觉得玉琬就像个滴水不漏的陀螺,他推一下,她动一下,分明被裹挟着旋转,却永远将自己置身事外,淡漠的让人抓不到一丝情绪,仿佛若不是考虑到燕国,她连自己的命都能轻易放弃一般。

“既然你甘愿领罚,那明日便去与淑妃分一分宫权。”

玉琬瞬间瞪大了眼,不可置信般看着面前之人唇一张一合说着话。

“淑妃这么多年掌宫辛苦了,如今你身子好了,便去帮一把,北宸向来不养闲人,总不能让你白领了这贵妃之位。”

楚恒泽云淡风轻的说完,转头却见玉琬面前那碗快被搅成糊状的雪蛤羹,无奈地摇了摇头。

许是因着他前段时日留宿观澜殿,长安近来格外殷勤的回报着玉琬的饮食起居,而且是事无巨细。

最初楚恒泽只是不想打断长安,以免自己期待的好戏落空,谁承想听着听着便入了心,听到玉琬自病愈后便不思饮食时,他只觉心中不知名的情绪翻涌,想着玉琬病中的憔悴,还是授意膳房多添精巧的南国菜式,这才有了今日这一桌看似日常却与别宫不同的饮食。

趁着玉琬还在发愣,楚恒泽伸手拿过炖盅,一手舀了一勺,不容拒绝的送到她口中。

玉琬还在细想他方才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咽下的瞬间便被狠狠的呛住,忙弯腰执帕掩着剧烈咳嗽,直到感觉到背上一只手轻轻拍着为自己顺气,玉琬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来。

那一刻,万籁俱寂。

玉琬一眼撞进楚恒泽的目光里,心脏仿佛突然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狠狠地裹紧了。

他分明没有说半个字,玉琬却从那目光中看出了关切,甚至,只有满的往外溢的关切。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红烛低泪,玉琬不知所措地别开眼睛,溢出了一声仿若轻叹地询问:“陛下便不怕后宫生乱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他的暗卫

在星际开密逃

贵妃娘娘千千岁

春夜渡佛

岁岁平安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鸿雁曲
连载中倚风独望冷清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