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梅雨

陈如愿醒来时,天已大亮。近来晚上总是心悸恐惧,许久没有睡到这样晚过。昨晚是因为哭到力竭了,反而睡得很沉。暴雨过后的阳光格外强烈,窗格上透着莹白的反光。

然而,睁开眼睛,陈如愿眼前却仿佛还是那样浓重的黑夜。

分不清是母亲去世那晚的暴雨,还是现实的暴雨,陈如愿当时只觉得积攒的活下来的勇气全数崩塌,溃散如水。心中像有尖锐的刀在划,呼吸压抑,泪水像无止无尽一般流下来。

她仿佛在深深的潭底,被水压得喘不过气,挣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继续下沉。

而后,她丧失了挣扎的力气,并挣扎的渴望。

这时,她只知道有人过来,轻轻地,像那晚把她从山脚下的泥地里捞上来一样,抱在怀里。

那不是寻月。

或许闻到那雪松并淡淡橙香的气息时,她潜意识中便已了然是谁。

只是,他是她那刻唯一的稻草。

她明知不该,却还是贪恋着那人略带距离却又亲近的温暖。

借由那个怀抱,一点一点从潭中爬起,再回到温暖干燥的岸边。

陈如愿有些诧异,不知从何时起,仿佛习惯了这一份带着松木气息的温暖。

这个时辰,李时深已然在上朝。昨晚和侯爷谈得晚了,又不欢而散,回府隐约听见女孩的抽泣。无奈进她屋里去看,这一坐又是一晚上。

李时深想不明白自己何时竟这样心善。或许,只是怕人哭得太惨,在自己手上有什么三长两短罢了。

真的是这样吗?

他不敢不这样想。那怀抱里他执意留出的距离,是支撑他唯一心安的东西。

他与她只是有着相似的经历罢了。他与她只是同行一小段路罢了。

或许,连同行都算不上,只是顺路。

想到这,他笑了笑。

他年长她十岁,比她多走了十年寂寂无名的长路。偶然的交错,或许很快就要结束了。

身后又有几名文官出班上奏,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昨晚和侯爷谈的应当有成效吧。李时深立于朝堂之端,隐约感到身侧侯爷气焰的萎靡。

自己不过是指出了侯爷意欲收养公主,意图干涉朝政,顺便又提了几句近来侯爷一党的几件小事,侯爷便勉强同意让步。

那些肮脏事,李时深只是隐着没报,不代表他不知道。

侯爷一党在南方大做官匪勾结的买卖,这是他南巡亲眼所见。他自然不会全部说出,不过稍微点了几个边缘的贩夫走卒名字,便引得侯爷心惊,放弃收养公主的计划。

他即便不愿意她回到亲生父亲的身边,去准备她那天方夜谭的复仇计划,却也更不愿意她被侯爷收养,一辈子住进那暗无天日的侯府。他犹记得在寻月之前,府里的一个女孩子被侯爷要走,说是抬为妾室,可一周不到就离奇死去。

他感到无比厌恶,甚至恶心。因而在侯爷提出想要走寻月时,他给她自己决定的权利。

这样的火坑,他又如何忍心让那如皎皎明月一样的女孩子跳进去。

这也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李时深心道。

今后在宫中,即便无望复仇,也盼你安好。

他自己会一步一步去复仇,即便万劫不复,也要将掀起那场血染悬阳门、血流雍州城的党争始作俑者,亲手推入深渊。

凭什么千万人再也看不到的阳光,如今却照在手染鲜血、心染脏污的人身上。

“大人,明日是河灯会,车马已经备好。”阿水一边接过李时深的外氅,一边说道。

“好,辛苦你了。”李时深坐进马车。今日散朝早,侯爷提出小聚,李时深自然是回绝,且再让他悬心几日不迟。侯爷已经同意不再干涉公主回宫之事,只是希望李时深能够给出南巡那些问题官员的名单,并且不再上奏。

可笑。李时深心说。

那是他用命换来的底牌。就如同一条黑暗中卧于草野、等待出击的巨蟒,怎么可能将柔软的肚腹展示给尖刀。

不过告诉他几个人名,作为这次交易的筹码,也算值得了。

回府的路途熟悉,许是因为一桩心病解决,李时深感到宁静。

难得地挑起车帘,望着长街上形形色色的百姓,李时深有种久违的浸润在人间里的平和。

“阿水,”他唤道,“明日河灯会再多备一辆马车,莲花灯和贡品也多准备一份。”

“是,大人。”阿水的声音自车外传来。

李时深向后靠进座背,闭目养神。

他忽然想到要带陈如愿一起去。

每年河灯会,李时深要去花溪祈福,这是雍州城人尽皆知的事情。百姓都说首辅自打前两年上任后,每逢河灯会都要与民同乐,去花溪为国祈福,为民祈愿。平日里难得见到这样的大官,又听说当朝首辅不是耄耋之年的白发老头,而是十五岁金榜提名状元、二十多岁官至内阁首辅的青年才俊,来凑热闹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河灯会雍州全城无宵禁,城门午时也不落锁,女子不必戴面纱,可与三五姐妹痛痛快快逛花溪夜市,再去河里放盏灯来许愿。

然而,李时深心中的河灯会,却是一片相反的暗夜景象。

他自两年前上任后的祈福,不过是官家惯例,同时也是邀买人心的手段。诚然,他虽厌恶皇权,却盼望百姓过得好,但是他不信区区河灯便能海晏河清,他只信无数个夜晚的灯下走笔,九死一生的南北巡查,他信只有付出足够多的努力,才能做到他想要的。

不过,如果河灯的舆论力量够大,那他何乐不为。

他真正每年要来的目的,是为爹娘的魂魄祈福。

“千流不尽夜,万魂寻灯归。”

花溪源头说是在极远的地方,而每逢河灯会,故去的亡魂会循着金光闪闪的河灯一路北上,在莲花和禅音中得到超度。

李时深每年例行公事之后,会找无人的角落,给爹娘各放一盏莲花灯,并烧写祭品。家门是被一场大火灭的,所以他对水边的祭祀格外注重。他总觉得,如果满门的魂魄会寻一个地方落脚,一定不会是有人的住处,而是无烟无火的水边。

他知晓陈如愿一定也想纪念亡母,他清清楚楚记得昨夜她是如何痛哭,如何肝肠寸断。

即便是在看不清表情的夜里,即便是在听不清声音的雷暴中,即便是在他保持了距离的怀里,他也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无边的悲伤和颤抖。

深夜,屋外的夏意透过窗纱漫进院子,李时深闭上眼睛,意外地没有很快睡着,而是听着虫鸣,思虑不断。恍惚间,他想到一句词:“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遥远的回廊尽头,陈如愿听着屋外寻月均匀而浅淡的呼吸声,和娘在溪州生活的旧景扑面而来。吹灭了灯盏后,娘也常为她背诗词,讲故事。陈如愿一点点滑入梦里,仿佛听见娘的声音并着溪州的水风拂面,淡淡的,轻轻的。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要到河灯会了~

是夜里心有灵犀想起同一句词的老狐狸和小狐狸呢

李时深:我不老,谢谢

陈如愿:我不是狐狸我是人,谢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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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梅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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