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雨中尘

苏莺见到自己此行来雍州唯一想见的人,喜极而泣,微挑狭长的眼眸里盈满了水雾。却,因为相见得过于突然,毫无准备,一时之间竟呆立在原地,不知说什么好。

寻月跟在陈如愿身后,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姐露出与对面女孩子几乎一模一样的神色,只看到两人相对几步远站着,而屋内短暂地沉默。

于是寻月忙道:“看来,我们小姐与店主是久别重逢?”一声话音将二人复又拉回尘世。苏莺虽然对面前人叫陈如愿“小姐”这个称呼感到陌生,却还是先拉着陈如愿和寻月进到里屋,三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坐在桌前,才细细聊起这些天的变故。

苏莺平日坐在这桌前做绣工,方才听见人来,还未收拾,急匆匆赶出去,如今桌上零落着几卷针线,并一个未完工的香袋、一柄扇面。

交谈中,陈如愿才明白为何苏莺会在此地。溪州离雍州几千里远,自己是乘坐皇家马车,走陆路,虽没有耽搁,到底不如水路快。苏莺在自己和娘被强行带走后,心神恍惚了好几日,终于求着苏绣娘让自己也去雍州。苏绣娘母家一直从事纺织业,在雍州也有几家铺子,苏绣娘一是看女儿思念友人心切,二是苏莺如今十七岁合该外出历练,三是一位亲戚外出要路过雍州,才终于同意女儿不远千里,北上雍州。

陈如愿住在李府养伤、读书的这二十几日,苏莺在自家亲戚的铺面里帮着做绣活、纺织。她人巧手快,做的绣工细致,不需大改便可直接用,招呼客人嘴又爽利。因此,虽然借住亲戚家一间房屋,却也能省去店主许多的工作,并不受人欺凌,反而将日子过得颇为滋润。

苏莺听到陈如愿一路以来的经历,尤其是陈如愿的娘、陈念清,居然在路途中因为疫病而亡,伤心得落下泪来。陈如愿隐去了皇帝赐死母亲的事实,因为与复仇有关,这件事她未曾和任何人说过,只说母亲在马车上因为南北气候差距大,不知怎么染病而亡。

苏莺难过得仿佛亲人离世,眼泪开了闸就停不下来,她完全想不到为何几个月内风云际会,竟会关乎性命。陈念清在溪州的一年多里,一直带着四个孩子读书,相处得如同母亲,也有似长姐。苏莺从没想过那样一个如雪如月的女人竟会不明不白地死于路途之中。

“伯母怎么会因为气候不习惯而染病?”苏莺急急地问,声音带着哭腔,朦朦胧胧的。

的确,这件事对于熟悉陈念清的人来讲都很难解释得通。陈念清漂泊大半生,刚生下孩子就逃难到覆州,后来又一个人拉扯着小如愿南下去溪州,白手起家。当时的环境何等恶劣,怎会丧命在一段相比之下较为安定、皇家车队护送的路途中。

陈如愿默默道:“许是命数,也说不定。”她感到喉头发紧。再一次思及母亲的离去,而面前人是倾心相与的挚友,陈如愿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回流向心脏,两种极端的情绪让她胃痛,想要呕吐。

寻月知道亡母一直是陈如愿的心病,看到小姐脸色发白,额头冒着虚汗,连忙终止这个话题:“刚见面,不说这个了。”

苏莺意识到陈如愿的难过,起身紧紧抱着她,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玲珑七窍的心里,布下一团灰色的疑云。她很聪明,又很敏锐,她敬爱亦师亦母的陈念清,因此,她不肯接受这样一个解释。

夏日的气候瞬息万变,陈如愿与寻月出门时还是艳阳高照,下午时分便隐隐有云,昭示着傍晚的阴雨。待陈如愿情绪平复下来后,三人又聊起其他的近况,不知不觉,半天时间便过去了。寻月抬头望外面的天,有阴沉之色,犹豫了一下,还是打断陈如愿与苏莺热切的聊天,道:“小姐,今天出门未带雨具,这里离府较远,也未叫马车夫同来,是不是先不打扰苏小姐了?”

陈如愿忙抬头,天色阴沉,的确是要下雨。这里走路回府要半个时辰,即便借用苏莺的雨具,也不方便,一面起身一面说:“莺莺,我们先回去了,你还要做你的绣工,别耽误了叫人家挑拣。”

苏莺本想留陈如愿晚上和自己一起住,就像从前在溪州时候那样,不过如今陈如愿住在李府,想来有诸多不便,这次又是意外相见,也未曾告知李府主人,只得同意。

苏莺回身去角落的小筐中翻翻找找,勉强找出一把青灰色的油纸伞递给陈如愿:“只有一把我的伞,你们快点回去,别被雨浇啦,这伞两个人不太够呢。”

约定明日再聚,陈如愿和寻月方才离去。寻月接过陈如愿手中的伞:“小姐,我来吧。”

暴雨前的风吹得很大,雍州城又荒芜,一路上风沙欲迷人眼。好在凉爽,陈如愿和寻月加快了脚步回府。不料,才走了小半程路,豆大的雨滴毫无预兆地劈头砸下。寻月忙撑起伞,罩在两人的头上。北方的雨滴不似泽国温柔,狂乱地只管乱砸下来,咚咚的声音听着像是小石子掉在油纸伞面上。伞不够大,堪堪只能罩住两人的中间,陈如愿又不许寻月尽数将伞偏向自己,两个少女在狂风暴雨中紧紧向靠着,走得飞快。

寻月不禁想:“还好小姐从前是外面长大的,否则,倒真的不能和我走得一样快。”

寻月以前跟着李时深参加过春日会,也去过别府,见过其他高门大户的少女,体态轻软,莲步微移,若是自己和她们遇到了暴雨,想来只能尽数将伞偏向她们,然后陪着她们慢慢悠悠地回府,哪怕全身淋湿,也还要领管事的责骂。想到这,寻月心里一暖,不自觉地将伞偏向陈如愿这边,却听见身边少女的一声轻笑。而后伞柄被扶正,少女的步履不停。

“大人,还再有三条街就回府了。”阿水将马车驾得飞快,车轮溅出的泥水沾湿了衣裤的下摆,凉凉地贴着腿侧。

马车内男人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和煦得令人安心:“不急,雨大,慢一些也无妨。”

听声音,仿佛便能脑补出一幅权臣倚车图。而李时深此刻,的确是微微侧着身子,斜倚软垫,一手正要撩起车帘看看外面雨势的大小。今日朝堂上的事情涉及六部,多费了些神思,太阳穴疼痛,想吹吹凉风纾解。

掀开车帘,潮湿的空气刹那间卷入车内,带着烟尘,毫无清沁,李时深低了手想放下车帘。微向远处张望,却看见两个熟悉的人影。

“阿水,慢一点。”

男人没注意到雨滴溅到朝服领口,只伸出修长有力的手将车帘抬得更高一些。

视线落到远处,两个紧紧挨着的少女身影,挤在一把根本容不下两人的油纸伞下。伞和天一样灰蒙蒙的,两个身影却像顶的是什么坚不可摧的盾牌,大步流星走得飞快。

李时深忍不住微微弯了弯唇角。说出去,有谁会相信,他府里养的不是一个金枝玉叶、出门必坐车辇的公主,而只是一个会在雨天和侍女分享同一把伞,走得飞快的普通少女呢?

那份在雨里也只顾向前奔去的心境,他已很久不曾有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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