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怀璧其罪

河灯会过后,李时深仍旧照常上朝、下朝,空闲时间教陈如愿读书,读的也仍旧是母亲当年所著的史书。前朝众人只知道父亲李修是翰林院长史,编纂史书堪称冷面石笔、翰林院一绝,可却鲜有人知,母亲论史著书的功力,明明比父亲更加深厚。母亲杨茗月是当时史官之首的杨霖独女,自幼便是杨霖手把手教着。父亲李修也是因为之后跟杨霖念书,才认识了母亲。却没想到,母亲婚后一身扑到家庭里,久而久之,那只握笔如篆的手改握羹勺,母亲不再像以往那样从容不迫地谈论修史著书,每每有客来,只是侍立在父亲李修身侧。

明明,母亲才是更有才华的那一个人。

幼年的李时深,或者更确切地说,幼年李明沉常常觉得命运不公。

他偶然发现母亲的秘密,便是一次擅自闯入母亲的书房,闹着要母亲带自己去买糖葫芦。原来母亲有这样一方自己的小天地,像一个密室,转动石锁便可打开。原来沉默宁静如山中月的母亲有这样鲜活的小世界,在文字里嬉笑怒骂,极尽深刻风流,却又以厚重的温和承托。

幼年李明沉不知道母亲告诉他不要说与父亲的含义是为何,只是知道要听话。如今,虽未娶妻但浸淫官场多年,首辅李时深才逐渐明白,这个时代的女人都戴着枷锁,有时候尖刀不来自风言风语,只独独先来自身边最亲近的枕边人。

十岁那年,李府将被火烧灭门,李修为人清正刚直,执意带着阖府上下饮鸩酒而赴死,母亲杨茗月却把自己和几个兄弟姐妹藏在家中不为人知的角落,希冀他们能够逃走。李明沉躲在逼仄的书房密室里,石板紧紧贴着胸口,大气不敢喘。母亲曾答应过他,会来接他和弟弟妹妹走,会一个一个找到他们,带他们离开,可最终,他只听见外面弟弟和妹妹被父亲找到的尖叫声,酒杯掷于地的破碎声,女人和孩子喝了劣质毒酒后未能立刻死亡的痛苦声。

一切混乱的人声泯灭,官兵呼啸着闯入打破死一样的沉寂。十岁的李明沉奋力从密室的地道逃跑,怀中唯一带着的布包,装的只有母亲手写了十几年的心血。

后来那些书被他珍重地放置在书架最内层,书页泛黄发脆,他不敢去随意翻动,任由其束之高阁。直至这个女孩子的出现,他才恍然明白,自己一直不去触碰旧书的原因,只是心内的恐惧。他一直选择用仇恨来掩埋恐惧,却从未真正面对恐惧。因此,无论外在如何光风霁月,内在他却总在深夜被噩梦惊醒,噩梦里是那场永世困他于十岁的灭门火灾。

母亲所著史书有十几卷,如今已带陈如愿读完了七卷。不日陈如愿便要进宫,李时深虽有些遗憾未能全部教完,却还是觉得进度已经很快了,也感叹她的天资实在难得。如同美玉良材,加之在乡野大地上生长,天分没有被高高的宫墙埋葬。

他知道她敏感柔弱,却也知道她是那种哭着也会苦苦支撑下去的人,所谓感知力超强,但是忍耐力也超强。

陈如愿还有三五日便要进宫,一是因为身上的伤养好了,二是因为如今陈念清的离奇死亡已然被轻轻翻过,宫中无人再悄悄议论,只当是染上传染病。

叶长景觉得时候到了,一颗伪装慈父的暴君之心蠢蠢欲动。

多年寻找幼女,直至登基为帝也不忘布衣发妻,传出去,是多么好听的名声啊。叶长景慵懒地靠在纱帐里,满意地勾起唇角。只是可惜,公主的娘命苦,无福消受天家富贵。

叶长景有些恍惚,有时候谎话说多了,几乎到了连自己都相信的地步。仿佛他在不断给自己洗脑的过程中,真的选择性忘记了曾给那陈念清御赐一杯毒酒的事情。他继续安心地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天衣无缝的谎言中。唯一一个听见此事的马车夫,在回家三日后被他的暗卫杀死于家里。而公主当时隔着车帘,暗卫禀报也说她不会发现异常。这个世界上,终究没有人能够妨碍到自己。

“小姐,咱们出去买点日用品吧,往后进了宫,可就难出来了。”寻月掰着手指盘算还有几日进宫。算算日子,是该尽快打点好她们主仆二人的行李了。

陈如愿趴在桌上写字,李时深布置的练字还没抄完,便随口答道:“那宫中还不是什么都有吗?月姐姐,我看咱们还是把平时攒下来的银两留着,进去看看缺什么再买。”

寻月急道:“小姐,进去咱们可怎么出来买呀,而且你说宫中人那么势利,谁会愿意帮咱们带东西呢。”

陈如愿想了想,似乎是这个道理,练字练得手腕酸痛,索性撂下毛笔:“要不,咱们现在就出府去采买?”

寻月眼睛亮亮的:“好呀好呀,现在就走。”

许久没出来逛街,整日就是闷在府里,陈如愿也觉得浑身轻松。为了在入宫前尽量多看看外面街道的景致,陈如愿没向管事的要马车,和寻月两个十**岁小女孩手挽着手,穿着寻常布衣,倒真像是一对寻常人家出来闲逛的姐妹。

寻月十九岁,早早被卖到李府做工,看着应当比陈如愿成熟很多,但是她心性剔透,脸又圆圆的,和同样颠沛流离十几年的陈如愿走在一起,看不出谁大谁小。陈如愿和寻月相熟之后,也不叫她寻月,只“月姐姐”地诨叫。寻月还是无论何时都极有分寸地叫她小姐。她知道,主仆的界限主子可以体谅、可以模糊,自己却绝不能僭越分毫。这个时代的等级制度对人心的规训,大概若此。

穿长街,过窄巷,暮夏的空气闷闷的,阳光照在树梢上,仿佛都泛着热气。

陈如愿回想刚来李府时,正是仲夏五月端阳节,如今却要入秋了。

过路行人无不加快脚步想尽早脱离这份炎热,两个女孩却走走停停,看什么都有趣。

路过一家颇有江南水乡风格的绣品店,陈如愿心中忽地一动,因这屋檐的设计很不寻常,只是在溪州常见。想到或许是溪州人来雍州开的店铺,陈如愿感到亲切,便连忙拉着寻月的手进店去看。

挑起门口竹帘,清幽的淡香袅袅,看得出来,绣娘或是店主很讲究品味,不愿将脂粉香水胡乱喷在绣品上,而是焚一些冷调香。

见有客进来,绣娘自里屋走出来:“二位小姐,要看点什么?”

话音未落,因看见两个人的面貌,整个人仿佛惊讶得顿住。

陈如愿低着头翻看布片,听到这声音也如同雷击,猛然抬眸去看。

因那声音不是别人,是溪州旧友,苏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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