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他转到康复中心后,她与他见面也少了。

她一直很忙,仁至义尽,没有义务投入更多的时间给他。

他也没有在意,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是只有他自己,眼下只是还不曾出现例外。

他也很忙,忙着去适应那些自己还不适应的生活。

他离不开护工,穿脱衣物、推轮椅、当然还有更多没有尊严和体面可言的事。

值得庆幸的是,这位护工也是个很出色的人,体力优秀,很专业。还有,出奇的沉默。

这也好,他好像也不怎么擅长多余的交流。

体面的不体面的,愿意的和不愿意的,在必需的应对的时候就得应对下去。

他也不是真就对此毫无芥蒂了,在能够重新回到生活的正轨前,他的在意他的羞耻本身也一文不值。

好在他早就知道了这些,所以即使在很多遇到他的人觉得挺值得流几滴泪的时候,他也没找到能落下来的理由。伤处自然不会足够理性得让他能够就此顺心顺意,纠缠着他的幻痛实在吃药也没什么作用。

一年半载的,总归会好起来的。

他学着去安慰自己。

他也感觉什么都明白了挺没意思的。

他得坐在侃侃而谈的假肢业务员面前打断他的滔滔不绝,然后用很没有兴致的语气告诉他:“对于使用者来说,不能够保证顺畅使用意味着鸡肋。”

那个正在给他翻看胸口的哪一部分的肌肉可以控制到大拇指的小伙子被这平淡的一句话给呛得一时不知该应答些什么。

他没有愤怒,只不过把平板拨向自己的方向,快速的划着面前的文件继续道,“手部功能精密,上肢假肢的发展的确也不错,但我缺失部分较多,应该需要耗费过多的精力。个人对此没有太大的需求。”他瞥了自己左肩顿了一下,“我接受这些。”

他思索了片刻又道,“还是有必要装配一个接受腔。穿衣服会好点。”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大概的样子,“起个支撑作用。”

好像在这样的时候,他才开始感受到一些不太美好的部分。也好像在这个时候,才感受自己从领口出露出的一点疤痕鲜嫩又清晰可见的皮肉看起来实在怪异。

失去会是漫长的时间里的感受,迟钝如他,或许也看到了别人的目光,看到了未来里他不再会有的拥抱。在客观的理性的克制的那么多年里,他从来没有像现在那么去渴望拥抱一个人,那个不存在的人,也不知道会是谁。他当然明确这样的想法没有意义,但渴望就是渴望,是他从未有过的对此的感受,是他在心底里的不确定中埋下的一颗种子。这样微妙的情绪交织着,很快就被真实的理智打破,真实与虚幻的疼痛纠缠着他,他也比谁都清楚这一切的渴望都会是失望。

他没有对任何人提到这些,毕竟提到也无济于事,也可能是没有能听这些的人,他不怎么在意原因。

他的少言和冷静,让他在充满了希望又拥有更多失望的康复中心里变得醒目。

他的家庭、感情时常会被问到,他也并不是总能找到让自己满意的答案,沉默越发成了常态。

他与她还是会时常联系。她会抽空问问他的近况,而他在某个有阶段性进展的时候也会告诉她。

不一样的生活,在这样的平淡中向前推进。

接受腔取模的那天她恰好去看他,她与他暌违许久,到那儿的时候,他正认真地扭头看着技师在他左肩被束紧的残端上画出定位标记。

见他神色严肃,那人试着开玩笑问他,“是担心做出来不好看?”

他摇了摇头。

“听说你还没谈女朋友?”

他没有直接回应。

“以后找个体贴点的。”

他感受着石膏绷带在残端慢慢干硬成型,怪异的包裹感让他奇妙的放松下来,这才回应着已经过去挺久的话题,“我只是残疾,以后应该可以自己应对这些,不需要谁来照顾。她无论是谁,她的性格和生活也只属于她自己,由她自己决定想做什么。谁都不该用体贴来定义。”

他听得出这体贴的弦外之音,不怎么和谐的话题被他在此时终止。

她进来的时候,他与她四目相对。

他不由自主露出了笑意,难得的松弛。

她看着技师轻轻褪去他肩和腿上的模具,轻轻舒了一口气,扯下被掀上去的衣服接住她递过来的拐拄站稳了,“刚到?”

“听到几句。”

他的拐握紧了。

“没其他事的话,陪我走走。”

“好。”

他没什么事,因为这样的变故有的大把的闲暇。

他看起来也好了很多,没了刚从医院转出时的形销骨立,找回了一点先前的模样。

他学习能力不错,已经能够很好的用单拐走路了。

他与她像往常一样一前一后走着,所变的只是他走在了后面。

温暖的阳光让方才在取型时冻得隐隐作痛的左肩好受了点,似乎在这样无关紧要的时候才会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的不一样。

她实在是沉默。

他叹了口气,“遇到什么事?我想你有需要还是可以和我说。”

她转了身,她与他之间只有不到十步的距离,他看上去已经好多了,熟悉也陌生。

她不知道为何有了想告诉他的委屈,哽了嗓音,良久方道,“你能让我靠会儿么?”

“可以。”他不假思索答应,“只是可能不怎么“可靠”。”

他听说人在悲伤之际,玩笑可以很好的缓解情绪,不曾想初次实践却并不成功。

她怔了片刻,微风悄悄掀动了他的衣袖,拂在了她的眼前。

他迎面走近,她就意识到了他话中之意。

她靠在他的胸口,他整个人都绷紧了,她能听到他的心跳沉稳而有力,能感觉出他腾出手笨拙的拍打自己的后背。

她与他并不熟悉,这样的请求也突兀莽撞。

他还是答应了。

她推测不出他在想什么。

她真正靠近的时候他萌生了退意,他终于感受到了畏惧,他并没有强大到任由别人触碰到自己的残缺。

她微微发抖,他忍着不适学着拍打安抚。

很久之后,她才告诉他这天的缘由。

她那个幼年时就花天酒地与她母亲互相折磨十多年最终分割走大半财产收场的父亲,不久之前被发现消化道出血倒在了出租屋里,她在舆论和母亲的多重压力下倾尽全力救治陪护数日还是以失败告终。她对那人并没有什么感情,为他办了葬礼,却还是被所谓的亲人谴责见死不救。

她疲惫不堪,无枝可依。

她这时并没有将这些都和盘托出,她没有与他说这些。

他也识趣的没有多问。

即使不那么擅长捕捉情绪,他还是很清晰的能感受到她的委屈能听出她的不甘。

他没那么紧绷了。

宿命一样,此前还只是想象中的渴望,这时只是遗憾。

他拍着她后背的手自然了,她情绪缓和了下来。

他不知道是对她还是自己说,“往前走,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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