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十岁那年和人认识。
那时候十三岁的费大鸣已经是街上出了名的小混混，和现在的冯二狗没什么区别。
他亲娘早逝，没两个月亲爹就娶了后娘，后面没人管他，他饱一顿饿一顿，五六岁就在街头混着，偷偷摸摸是常事，后面跟着人学会勒索、抢盗……
秦书兄妹俩比他幸运，爹娘去的时候他们已经七八岁了，家里还留下了三亩地和一个小屋，正常生活是没问题的，但是也活不好。为了更好的日子，兄妹俩早早就开始做生意卖吃的，她出想法阿兄出力，兄妹俩齐心协力，生意也算红火。
那日，他们就被费大鸣一群人盯上，想要收保护费。
但一群吃都吃不饱，靠着人数混日子的小混混，和两个从小训练、走山打野的狠人对上，最后结果可想而知。
反正在那之后，一群人就慢慢跟着他们混了。
一年年下来，其中不少人都和他们成了好友，改邪归正，有了生活。
有自己开店的、自己做苦力的、有当上账房的……
秦衡在的时候还好，夫妻俩去哪儿都一起，朋友也都是相识的，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一去世，就是在现代，一个丧夫女人家和男人们走近了都少不了流言蜚语，就更别说这个时代了。尤其是她那会儿也不过二十出头，年轻漂亮，又能干，家中有房有地有牲畜，一双儿女也格外可爱。
便是她没那心思，也不敢说别人没有。
一次两次，她也没有那个精力去维系那些关系，她干脆就弃了城里的事，只守着家里那些地。
一年年下来，她和那些故友们基本也断了联系。
除了费大鸟。
这人以前就是个混子，脸皮厚，这些年不管她的冷脸，也不嫌麻烦，逢年过节前后奔波，依旧把她当大姐大，没有丝毫的歪心思，还一直照顾两个孩子，就是和许颐和成婚后发达了也没有丝毫变化。
秦书说着都有些怅然，感叹道：“费大鸟也不容易啊。”
许颐和坐在对面，脸上带着藏不住的心疼，心疼自己的丈夫，也心疼面前这人。
她也当过寡妇，知道寡妇的不容易，光是外面的流言蜚语，都压得人喘不过气，更别说那些别有用心的算计了。
她拍拍秦书的手背：“这些年，苦了你了。”
……
两个人说着说着倒是都心心相惜了起来。
这般又是快两个时辰，眼看着时辰不早了，一家三口才离开。
离开时，车上又被装上了大包小包的布料茶叶点心书本纸笔，甚至还有一只球一样的胖猫，给本来已经腾空的车塞得满满的。
秦书看着这一堆东西东西，只觉得烫手，忍不住嘀咕：“这怎么跟打秋风似的。”
所以她平日都不怎么来这边，这人实在是太客气了。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①”抱着一只浑圆绣虎的秦妙拍了拍胸口，言之凿凿，“等麒麒当上大官了，我们也让许娘跟这吃香喝辣。”
秦齐嘴角一抽：“你怎么不说自己，还吃香喝辣，那是大官还是贪官啊。”
秦妙眼珠子一转，理直气壮：“那不得看你啊，我又考不了。”
秦齐：“没出息。”
秦妙：“你才没出息！”
……
说着，兄妹俩你一句我一句，怀里金黄圆润的绣虎也跟着喵一句，十分应景。
他们这边狗多，猫还真的挺少见的，秦家以前也有一只，还没长大就被鹰抓走了，后面就没养了。这一只橘猫圆嘟嘟的，颜色偏金，虎头虎脑，得有小十斤了，看起来很有福气，一般鹰应该抓不走了。
秦书瞥了两眼就收回目光，拿起棉花往耳朵一塞，懒得去听兄妹俩每日例行的n次争吵，架着牛车朝着市集走去。
刚才这么跑一趟，家里的东西还没有卖完呢。
好在市集人还很多。
吴巨城有划出来专门两条街的集市，平日各种商铺小贩，中间一个空场地就是专门留给摆摊的，一般会分两个时间段，上午场和下午场。
她们现在过来就是下午场，比起上午少了点买餐食的百姓，但是东西的花样多了不少，也多了不一样的热闹，什么古董字画、木雕竹编、斗鸡蛐蛐、飞鸟虫蛇……
全都比不上漂亮小姑娘和俊小子来得快。
“卖飞鹰，卖飞鹰了，凶猛霸气的黑鹰，走一走瞧一瞧，仅此一只，别错过了。”
骡车刚刚驶入市集，还没有停到空位上，刚才还在吵架的兄妹俩已经默契停了下来，从车上站起来，双手合在嘴边，小嘴叭叭的，叫起卖来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两崽从小就是小恶魔，一个比一个外向，路上见到只狗都能聊两句，小小年纪就抢过卖东西的活，强买强卖、道德绑架、骗吃骗喝……
那叫一个罄竹难书。
城里的人口流动性不大，在这边的人还是那些人，可以说大都是看着他们长大的，见着他们吆喝，也就凑了过来。一个个围着那只威武的□□，感兴趣得不得了，尤其是那些平日就喜欢花鸟的人家。
“秦娘子，说个价吧。”有人说道。
秦书坐在车架上，拎着那个竹编笼子，看着里面因为人多挥着翅膀发出戾叫声的黑鹰，再看着外面这群老奸巨猾的人，眉头一挑，直接道：“你们先报价，我看看合不合适。”
最开始说话的莫老头立马急了：“哪有这样的，秦娘子你这就不厚道了。”
秦书啧啧：“厚道？大家都认识几十年了，谁不厚道谁心里有数，赶紧报价，我看看合不合适，不合适我就去府城，那里人多，肯定值钱。”
莫老头瞪眼：“你去府城，人生路不熟的，来回车费不是钱？耽搁的时间不是时间，秦丫头你就老实点，直接报价。”
其他人也催：“就是就是，你这丫头，我们还能坑你？”
坑的就是她。
秦书又不是没和他们打过交道，这些个老头一个个有家底有自由，小事上大方得很，一到生意上，占便宜怎么都不够。
这一片市场东西暗里都被他们定了价，再怎么也超不出这个价，但是一个地方就有一个地方的规矩，她换个地方，也是换个地方人的规矩。
除非她有专门的人脉。
秦书目光从这些老头身上掠过，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然后伸出十指比了个一。
当然，她也没有这么贪心，能砍个对折对他们来说就是大赚了，毕竟是免费的东西。
她说个十两，先把价要高点，最后还个两三两，不然这些缺德老头能给她把鹰砍成鸡价
几个老头目光交汇，以莫老为代表，正要开口。
另一边突然冒出一道少年音色：“一百两？你们这小地方可真会要价，五十两，五十两我就买了。”
“……”
所以人默契转过脑袋，齐齐看向说话的人。
锦衣披身，木冠为系，腰悬和玉，一看便是世家公子哥的模样。
少年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穿着明蓝锦衣，长得唇红齿白，脸上还有点婴儿肥，他仰着下巴，眉眼间藏不住傲气，看着那边围起来的人群，虽然有些好奇，但更多的还是藏不住的傲慢。
也不过几瞬时间，都没人来得及开口，就见他的身后又钻出一个如他一般的少年人。
少年剑眉星眸，端方清正，面无表情，让他看着有些冷漠不好接近。他身高八尺，肩宽腿长，看着就是一副可靠的大人模样，比起少年，更接近于青年的状态。
两人各有各的风格，却都一样满身写满了不好惹。
他们身后的带刀侍卫更是证实了一点。
一时之间没人说话，直到一道甜美清脆的声音响起。
“成交。”
“五十两就五十两”
听到这个声音，秦书嘴角一抽，转头，果然就看到自家熊闺女上前一步，端着平日坑人时的甜美模样，眉眼弯弯，也不给人说话的机会，把黑鹰往少年怀里一塞，眉眼弯弯，声音清脆。
慕流北没抬眼，他低着头看着被塞到怀里的黑鹰，怎么看怎么感觉不太对劲，但是价是自己喊的，还对半砍了……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旁边的顾策，眼含询问。
这黑鹰不会有什么毛病吧？
顾策站在一旁，手上折着一把纸扇，冷声：“看我干什么？”
明显懒得搭理他。
慕流北见他这模样，就知道这事只有靠自己了，他理了理嗓子，抬起下巴，又恢复刚开始倨傲，想要以势压人。
“小丫头——”
他的话刚出口，就顿在嘴边，一双眼微微睁，怔怔地看着秦妙挪不开眼，伴着平日傲慢的模样，有些滑稽了起来。
他看着就一副富贵人家公子哥的放肆模样，一点也不靠谱，现在直勾勾盯着秦妙这个漂亮小姑娘，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秦书和秦齐下意识警惕了起来，蹙起眉头，往前一步抵挡住人，正要开口说不卖了。
“公子，黑鹰已经给您了，您瞧瞧，是直接给银子，还是银票？”秦妙从她和秦齐中间挤了出来，咧着白牙，眉眼弯弯，“要是钱太多，您身上没带，我们去府里取也成。”
秦书额头青筋跳起。
慕流北也回过了神，目光从秦妙的脸上又挪到了秦齐脸上，看着他们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脸，心情有些微妙，也不计较坑不坑了，慢吞吞从怀里掏出银票递了过去。
“给，小爷不缺这点钱，多的就，赏你们了。”
秦妙眼睛一亮，手一伸。
“啪——”
秦书一把上拍了过去，把人往后一拉，给了秦齐一个眼神，让他看好人，正身对上面前的小少爷，拱手：“家里孩子不懂事，小公子莫怪，这飞鹰意外打得，寻常也不过几两银子，无需这么多。”
慕流北总算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这么看着他了，感情是在看冤大头啊。他有些郁闷，但是怎么也不能继续给这些人看笑话，他仰起下巴，把银票一丢，再把笼子扔给旁边是侍卫转身就走。
“本少爷缺这点东西？走了。”
这人来的突然，去的也快，说走就走，没一会儿就没了影子，留下轰动的人群，七嘴八舌谈论了起来。
“这是哪里来的阔少爷？不是我们这的吧？”
“嘶，那银票是多少来着？五十？”
“什么五十，我看着是一百，是吧秦娘子？”
“哎，哎，秦娘子，别走啊。”
……
秦书：感觉不太妙。
秦齐：感觉不太妙。
秦妙：妙！
①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诗经·卫风·木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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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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