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筠被郑叔推出门外时犹不死心,一直嚷嚷着:“你别犯傻,有钱挣为何不挣?你与他成亲数年,也没沾着半点光……”
迟岚懒得与他多话,径自转身进屋。
离过年还剩几日,许师傅搭乘的南洋商船终于到了金州港口。李掌柜同迟岚说了这个消息,便亲自带着伙计启程去接许师傅。这一次许师傅跟着商船主要是去占城与真腊看香料和真珠,都是贵重物事,不能有闪失。
迟岚最近除了挖地窖囤米粮,又买了些金件,钱有些不太凑手。许师傅这时候回来,可算是大大缓解了她的压力。
金州离京城需得两日脚程,李掌柜不在,迟岚便只能自己在山塘街铺子里坐镇,旧院那边让陈嬷嬷去看着。算着许师傅他们该要回来时,随同李掌柜一道去金州的伙计却自个儿回来了。
伙计哭丧着脸,道:“东家,不好了!许师傅叫金州市舶司扣住了,李掌柜想尽了法子也没能把人救出来,他让我来找您。”
迟岚登时脸色就不好了。
伙计虽然年轻,经验不很足,但李掌柜带出来的徒弟,一件事总归能交代清楚。迟岚很快便搞清楚了原委——原来许师傅这趟收获颇丰,得了不少好香料和真珠,刚下船就叫人盯上了。历来商船过市舶司都要雁过拔毛,许师傅也准备了几个沉甸甸的荷包,哪知这回碰上的监门官是个不讲理的,见许师傅的货物都是上品,想都吞了。许师傅哪里敢应?不过求饶了几句,那人便恼羞成怒,不仅寻了个由头将所有东西都扣押下来,还把许师傅押送到大牢里去了。
李师傅到了之后,原想先将人捞出来,至于东西稍后再议。他知道东家如今有了些人脉,多少能想到些法子;许师傅在大牢里很吃了些苦头,先保全人为要。可是许师傅不知是怎么得罪人了,饶是玲珑如李掌柜,也没能办到。
但是李掌柜打听到了那人的身份。那监门官姓徐,是大太监徐伦的干儿子。也是许师傅运气不好,徐伦今年刚升了职,便将干儿子安插到油水颇丰的金州市舶司,许师傅这艘船回来之前刚刚上任,是以许师傅没能提前做准备。
事情涉及到大太监,这可就麻烦了。迟岚叫伙计出去歇口气吃点东西,便皱着眉在书房里沉思,琢磨着能找谁帮忙。
大太监徐伦此人,她从贵人们口中零零星星的听到过。新皇身边除了宠妃宠臣,便是这最受宠信的大太监了。徐伦原只是一个寻常太监,才三十来岁,原本连在皇帝跟前露脸的机会也没有。但是他举荐了一名道士入宫,那道士得了新皇青眼,便连带着他鸡犬升天。他本就是个会钻营的,顺着这条人脉迅速成了新皇跟前最得用的大太监。
贵人们多半厌恶此人。倒不是此人趾高气扬、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恰好相反,他待谁都和和气气,从不叫人面子上难看。但是背地里他就全然是另一副面孔了,得罪过他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仔细一思量,竟是想不出有谁能帮她。
不,尚有一人……只是这人,迟岚着实不愿意去找他。
此人便是迁慎卿。
许师傅虽然得罪了那监门官,但到底没有什么大错,面子到了就能救出来。可这个面子,就不能是一般的面子了。
迁慎卿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同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徐伦大抵会给他这个面子;只是对迟岚而言,讨了迁慎卿这个人情,就不知他会要她用什么来还了。
迟岚烦躁地揉着额角。若是不去救许师傅,等些日子,等到那监门官忘了这件事,到那时要将人捞出来也容易。只是那样至少得要几个月,许师傅要多吃些苦头,也多少会有些寒了心,往后再要做南洋的生意可就难了。靠谱可信的人可没有那么好找。
若是去求迁慎卿,她自个儿可就搭进去了,就为了早一些捞许师傅出来,值得么?
若她是男子就好了,若是男子,遇着迁慎卿这样的人,何尝会有她这般烦心?
此刻,金州。
小伙计应当已经到了京城了,李掌柜焦急地在客栈房间里来回踱步,只盼小伙计能再快些。他昨日又去看了许师傅,许师傅又挨了一顿打,但是比之前日好一些,他使的那些银子总算没白使。
只是这都快过年了,若是叫许师傅在大牢里过了年,他也没法向许师傅的家里人交代了。南洋的生意来钱快,但毕竟在海上风险也高,有去无回的人不在少数。像许师傅这般实诚又肯冒风险的人并不好找,不好随意舍弃。
他晓得东家同迁侍郎认识,若是迁侍郎肯帮忙,不仅许师傅能回家过年,从占城和真腊带回来的东西也能挽回些。只是这样大的人情,便是东家也难还得起。
可是如今之计,也只能盼着迁侍郎能伸出援手了。
又过了一日,李掌柜在客栈里没等到京里来的消息,便收拾齐整了去大牢里看许师傅。谁知才到大牢门口,便见着一个衣裳单薄面容憔悴的人站在那里等他,不是许师傅又是谁?
没想到东家这样快,许师傅这就被放出来了。
李掌柜大喜,急步走过去,又脱了外头的袍子给他穿上御寒。李掌柜没着急走,先去给牢头问了声好——这打点之事总要有始有终。
牢头没接他手里的东西,笑容比前两日和气不少:“李大哥在京城哪里发财啊?您这东家不是寻常人,怎么不早与我说。你看看这,惹出多少误会,叫人多不好意思。”
李掌柜便知定是迁侍郎帮着打了招呼,这牢头先前趾高气扬、说话都用鼻孔看人,哪里这样和气过?李掌柜依旧笑得谦卑:“哪里的话。我就是个拿钱干活的掌柜,东家的事轮不到我说话,我也不敢瞎说呀。您要说到我们铺子,铺子就开在山塘街。”
“山塘街,怕不是寻常地方吧?”牢头又问。
李掌柜便知这牢头在为前几日的刁难找补呢。金州离京城近,市舶司里常有京城商人来往,牢头怎会不知京里有名的山塘街是什么地方?他先前来时便说了自己是在山塘街做事的,眼下牢头一径儿装傻,他也不好戳穿。
这可不是计较的时候。
“那可不是。”李掌柜压低了声音,仿佛这是多么重要的秘密:“山塘街,那可是京里贵人们常去的地儿。”
牢头一脸的责怪:“李大哥,你说你,怎地不早告诉我,险些坏事儿。——哎呀,你真该早些告诉我,我们金州离京城那么远,哪里知道这么些门道。”
李掌柜不得不又赔了一阵礼才了事。这些人的路数他熟,做错了事也绝不会认,便只能是他扛下这没能及早告知的锅,对方才能顺着台阶下来,大家和和气气的把这事了结了。
李掌柜咽惯了这种气,也不甚放在心上。但紧接着发生的事,令得他心里这口气全消了。
金州市舶司竟然派人将许师傅带回来的香料与真珠全数送回了。
连许师傅也讶异不已。就那监门官的做派,他以为一粒真珠一块香料也难拿回了,哪知连他孝敬的荷包也一并送了回来。
那监门官自然没出面,是叫底下的人送来的,还叫了一桌当地有名的酒楼的席面给他压惊。
李掌柜喝着酒,连声嘱咐许师傅:“回去可得给东家好好道谢。这样大的人情,东家不知得费多少劲儿。”迟娘子这生意做得多不容易,李掌柜是看在眼里的。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又没什么身家背景,做到如今这样,连他也甚觉佩服。
吃完饭,两人不敢多耽搁,赶紧快马加鞭赶回京里去了。
两日后,见着全须全尾的许师傅和那堆香料真珠,迟岚也很吃惊。
她刚刚下定了决心去向迁慎卿讨个人情,拜帖才叫人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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