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月阁的窗纸破了个洞,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落在韦婕妤枯瘦的手背上。她正对着一面蒙尘的铜镜梳头,镜中女子鬓发枯黄,眼角的细纹像被揉皱的纸,哪里还有半分昔日贵妃的风光。
“娘娘,喝口热汤吧。”贴身宫女捧着粗瓷碗,声音里满是小心翼翼。碗里是掺了杂粮的米汤,飘着几粒油星,这便是如今闲月阁的日常。
韦婕妤挥手打翻了碗,瓷片碎在地上,与满地灰尘混在一起。“热汤?武绮思此刻怕是正用着银炉暖手,就着燕窝看雪景吧!”她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那贱人凭什么?凭什么抢走本宫的一切?”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仿佛要将这冷宫的凄凉彻底掩埋。
芳林殿内却暖意融融。武绮思正对着铜镜出神,镜中映出她眉间淡淡的愁绪。徐丽雅还在弥留之际,太医院束手无策,她知道,寻常太医怕是救不回人了。
“娘娘,紫鹃姑姑来了。”青禾轻声禀报。
武绮思连忙起身相迎。紫鹃姑姑是宫里的老人,曾侍奉过先帝,虽无实权,却因性情耿直,连皇帝也要敬她三分。更重要的是,她手里握着一张旁人不知的底牌。
先帝留下的一纸手谕,可召隐居在终南山的神医谷主。
“姑姑。”武绮思福身行礼,眼眶微红,“求您救救丽雅。”
紫鹃看着她,叹了口气:“娘娘与敦美人的情分,宫里谁人不知?当年你们一同入宫,在御花园的桃花树下结拜,说要同生共死,老身都看在眼里。”她伸手扶起武绮思,“只是那神医谷主脾气古怪,非皇命难请,老身……”
“绮思愿以命相求!”武绮思扑通跪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丽雅是被人陷害的,她若就这么去了,黄泉路上也难瞑目。姑姑,求您看在往日情分上,帮帮我们!”
紫鹃看着她颤抖的肩膀,想起多年前那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怯生生地将自己的糕点分给受罚的小宫女,那小宫女便是如今的徐丽雅。她沉默片刻,终是点了头:“罢了,老身便为你试试。只是能否请动谷主,还要看天意。”
武绮思刚谢过紫鹃,殿外就传来太监的高唱:“陛下有赏——”
内侍捧着锦盒进来,打开一看,是两匣螺子黛,色泽如深潭墨玉,在烛火下泛着莹润的光。“陛下说,今年新贡的螺子黛只得了这几匣,皇后娘娘与慧婕妤各得两匣,其余的……暂存内务府。”
武绮思接过锦盒,指尖触到冰凉的玉匣,心里清楚,这是皇帝独独给她的体面。她略一思忖,取出一匣递给身后的青禾:“送去给紫鹃姑姑,就说是我谢她老人家平日里照拂的心意。”
青禾去后,武绮思望着窗外的雪,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她知道,紫鹃姑姑明日定会用这螺子黛描眉,而皇帝晨间常去给太后请安,必会经过紫鹃姑姑的住处。
果不其然,次日巳时,皇帝在太后宫中坐了片刻,出来时恰好撞见紫鹃姑姑往回走。他目光一扫,便见紫鹃眉间那抹黛色,质地细腻,色泽沉稳,正是昨日他赏下去的螺子黛。
“姑姑这眉黛,倒是别致。”皇帝似不经意地开口。
紫鹃俯身行礼:“是慧婕妤送的,说老身日日为宫里事操劳,该用些好东西。”她顿了顿,似是无意地补充,“说来也巧,老身昨日刚托人去终南山,想请神医谷主来给敦美人看看,只是不知能否请得动。”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沉声道:“既是为救敦美人,那便用朕的金牌去请。传朕旨意,令羽林卫即刻护送谷主入宫,不得有误!”
紫鹃谢恩退下,心里暗叹武绮思的聪慧。这匣螺子黛,送得恰到好处。
消息传到闲月阁,韦婕妤正在拆一件旧棉袄,想取出里面的棉絮御寒。听到太监们闲聊,说皇帝竟为了敦美人动用先帝御赐的金牌请神医,她猛地将棉袄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笑:“好!好得很!本宫费尽心机才让那贱人喝了毒,竟还是没能弄死她!曹才人呢?她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恰好曹才人托人送来一碟点心,说是孝敬娘娘。韦婕妤一把将点心扫在地上,指着来送东西的小太监骂道:“回去告诉曹才人,她若再不尽心,休怪我把她当年偷换龙袍绣样的事捅出去!”
小太监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曹才人在自己宫里听完回话,捏着帕子的手微微发颤。她何尝不想除掉武绮思?可那女人心思缜密,身边又有皇帝护着,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她只能忍,只能等。
武绮思自然不知曹才人的心思,她此刻正坐在披香殿的窗边,看着萧巧蕊抚琴。萧御女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襦裙,裙摆绣着几枝兰草,素净得像幅水墨画。
“妹妹这琴弹得越发好了。”武绮思端起茶盏,目光落在琴案上的一方绢帕上。帕子上绣着两只鸳鸯,针脚细密,颜色鲜亮,显然是新绣的。
这在等级森严的后宫,可不是寻常御女该有的心思。
萧巧蕊脸颊微红,收起帕子:“姐姐取笑了,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打发时间未免可惜了。”武绮思放下茶盏,声音轻柔却带着分量,“陛下近日总说宫里太静,妹妹这手艺,若能弹给陛下听听,想必能解他不少烦忧。”
萧巧蕊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又迅速低下头:“姐姐,我……我身份低微,怕是……”
“身份算什么?”武绮思握住她的手,“当年卫子夫不过是平阳公主府的歌女,不也成了皇后?妹妹有这般才貌,总藏在这披香殿里,才是真的可惜。”
三日后的夜宴上,萧巧蕊抱着琵琶,立于殿中。当《金缕衣》的旋律响起,那清越婉转的歌声便如流水般淌满大殿:“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皇帝手中的酒杯微微一顿,目光落在那个素衣女子身上。她的歌声里没有谄媚,只有一种纯粹的清亮,像雪后初晴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殿内的沉闷。
“这是谁?”皇帝问道。
身边的太监连忙回话:“是披香殿的萧御女。”
“嗯,唱得好。”皇帝放下酒杯,“赏锦缎十匹,玉簪一对。”
萧巧蕊谢恩起身,眼角的余光瞥见武绮思坐在席间,正朝她温和地笑。她心里一暖,低头退了下去。
皇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端起茶盏掩住嘴角的笑意。这萧巧蕊虽是武绮思推上来的,却瞧着温顺,若是能收为己用,倒能制衡一下武绮思的势头。她对身边的秋纹低声道:“明日去披香殿看看,给萧御女送些上好的胭脂水粉,多照看照看。”
夜宴散后,武绮思站在廊下,看着皇帝携着萧巧蕊的手往养心殿走去。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幅温暖的画。她忽然觉得有些伤感,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也曾这样被皇帝牵着手,走过长长的宫道。
但这伤感转瞬即逝。她知道,萧巧蕊的出现,能分散一部分皇帝的注意力,也能让韦婕妤和曹才人多一个忌惮的对象,这样她才能有更多时间,去查曹尚书的罪证。
萧巧蕊的宠冠后宫,比所有人预想的都来得快。不过半月,她便从御女晋为宝林,披香殿外每日车水马龙,昔日那些欺负过她的宫人太监,如今都捧着笑脸来奉承。
“宝林,这是西域进贡的宝石,奴才特意给您寻来的。”
“宝林,小厨房炖了您爱喝的冰糖雪梨,您尝尝?”
萧巧蕊坐在镜前,看着铜镜里容光焕发的自己,心里却清楚,这一切都始于武绮思那句提点。她拿起皇帝新赏的一匹云锦,对宫女道:“送到芳林殿去,给慧婕妤。”
宫女有些不解:“宝林,这可是陛下刚赏的……”
“陛下赏的,我便不能转赠姐姐了?”萧巧蕊语气坚定,“没有慧婕妤,便没有今日的我。”
锦缎送到芳林殿时,武绮思正在看父亲送来的密信。信上说,曹尚书贪墨河工款的证据已集齐大半,不日便可呈给御史台。她放下信,抚摸着那匹流光溢彩的云锦,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这深宫之中,或许真的能有几分真心。只是不知,这份真心,能在这波谲云诡的宫斗里,撑到几时。
而皇后宫里,秋纹正回禀着萧巧蕊的动向:“娘娘,萧宝林把陛下赏的云锦给了慧婕妤,还说……说全靠慧婕妤扶持。”
皇后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哦?倒是个念旧情的。看来,这宫里的好戏,还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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