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宫的选秀大殿内,寂静无声。
武绮思跪在冰凉的金砖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皇帝的目光像带着重量,落在她脸上,带着探究,带着怀念,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震动。
“纯……”皇帝下意识地吐出一个字,又猛地顿住,喉结滚动了两下,才看向长孙皇后,“皇后觉得,这女子如何?”
长孙皇后早已敛去了最初的惊讶,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遮住眼底的情绪:“眉眼周正,举止有度,是个有福气的。”她话锋一转,“只是瞧着,倒与故去的纯贵妃有三分相似。”
纯贵妃三个字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皇帝心头漾开圈圈涟漪。那是他登基前最疼爱的女子,温婉贤淑,才情卓绝,却在生下皇子后撒手人寰,连带着孩子也没保住。这些年,他刻意不去想,却在看到武绮思的那一刻,所有的记忆都翻涌上来。
杨婕妤站在一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纯贵妃……她当然知道那个女人!皇帝心里的白月光,连她专宠这三年,都没能彻底抹去的影子!如今竟来了个容貌相似的,这不是要分走陛下的恩宠吗?
“陛下,”杨婕妤强压下心头的慌乱,挤出笑容,“这秀女虽好,可终究太过年轻,怕是不懂规矩,冲撞了陛下。依臣妾看,不如先让她在掖庭学学规矩,再做定夺?”
这话看似公允,实则是想拖延时日,再找机会除掉武绮思。
皇帝却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落在武绮思身上。这女子不仅容貌有几分像纯贵妃,眉宇间那股沉静的气度,还有方才应对时的镇定,都让他心生好感。尤其那双眼睛,亮得像淬了光的黑曜石,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锐利。
“不必。”皇帝语气笃定,“朕看她甚好。传旨,封武氏为宝林,赐封号慧,取蕙质兰心之意。”
话音刚落,满殿皆惊。
宝林虽只是正六品,不算高位,可这慧字封号,却是所有新晋秀女里独一份的!后宫之中,唯有得皇帝格外看重的人,才会被赐封号,连家世显赫的夏颖都只得了个低等宝林的位份。
杨婕妤的脸唰地白了,脚步踉跄了一下,险些站不稳。
长孙皇后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眼底却掠过一丝深意:“恭喜陛下,又得佳人。”
皇帝心情甚好,摆摆手让武绮思退下,又对李德全道:“给慧宝林备些赏赐,送她回府,择日入宫。”
武绮思走出大殿时,手心全是汗。她虽不知那纯贵妃是谁,却隐约猜到,自己能得这个封号,多半与那位故去的贵妃有关。这既是机遇,也是祸根。
被皇帝当作影子,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徐丽雅和萧巧蕊正在殿外等候,见她出来,连忙围上来。
“绮思!你……你得了封号?”徐丽雅看着她腰间那枚象征宝林身份的玉佩,又惊又喜。
萧巧蕊更是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拉着她的袖子傻笑。
武绮思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此地不宜多言,我们先出去再说。”
三人刚走到宫门口,就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那里,车身上印着武家的标记。车夫见了武绮思,连忙跪地:“小姐!不,主子!老爷和夫人已经在府里等着您了!”
武绮思心里一暖,正要上车,却瞥见萧巧蕊站在一旁,眼神黯淡。她想起萧巧蕊说过,松阳老家只有一个病重的母亲,来长安后一直住在最便宜的客栈里。
“巧蕊,”武绮思握住她的手,“跟我回府住吧,离入宫还有几日,总在客栈住着不是办法。”
萧巧蕊愣住了,眼眶瞬间红了:“这……这会不会太打扰了?”
“都是姐妹,说什么打扰。”徐丽雅也劝道,“你一个人住着我也不放心,就去绮思家住几天吧。”
萧巧蕊咬着唇,重重地点了点头,泪水却忍不住掉了下来。自母亲病重后,她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温暖。
利州都督府早已张灯结彩,红绸从大门一直铺到正厅。武士彠穿着朝服,带着全家老小跪在门口,见武绮思下了马车,颤声喊道:“恭迎慧宝林!”
“爹,娘,快起来!”武绮思连忙去扶,心里又酸又涩。
正厅里摆着丰盛的宴席,却没人有心思吃。武士彠夫妇拉着女儿的手,反复叮嘱:“入宫后凡事忍让,不必刻意争宠,平安最重要。尤其要避开杨婕妤,她权势大,我们惹不起。”
武绮思一一应下,目光落在坐在角落的萧巧蕊身上。她正拘谨地小口吃着菜,武夫人见状,连忙给她夹了块红烧肉:“孩子,多吃点,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萧巧蕊眼眶一热,又落下泪来。
当晚,武绮思让人收拾出一间雅致的厢房给萧巧蕊,又挑了两个手脚麻利的侍女贴身伺候。萧巧蕊摸着柔软的被褥,看着桌上精致的点心,心里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武绮思。
武绮思则在灯下收拾入宫的东西。她选了两个最得力的侍女。
青禾沉稳细心,青琐手脚麻利,都是跟着她长大的,知根知底。
“小姐,真的不带些金银首饰吗?”青禾看着包袱里几件素净的衣裳,有些不解,“宫里不比家里,总得撑撑场面。”
“不必。”武绮思摇头,“陛下赐我慧字,看重的不是容貌首饰。太过张扬,只会引火烧身。”她拿起一本《女诫》放进包袱,“把这个带上,闲暇时多看看。”
次日清晨,宫里来了两个太监,宣读了入宫的旨意,定在下月初五。随行的还有一位穿着青色宫装的姑姑,约莫四十岁年纪,举止端庄,自称紫鹃,是皇帝御前的老人,特意被派来教导武绮思宫廷礼仪。
“慧宝林,”紫鹃姑姑说话慢条斯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宫里的规矩,比家里严得多。走路不能快,说话不能大声,见了位高者要低头,奉茶要双手……”她一边说,一边示范,“另外,宫里的主子们,您也得记清楚。皇后娘娘宽和,却最看重规矩;杨婕妤娘娘宠冠后宫,性子烈些;还有几位娘娘,您慢慢就熟悉了。”
武绮思学得认真,紫鹃姑姑教一遍,她便能记住,连青禾都暗暗佩服。
紫鹃姑姑看在眼里,心里也赞了句果然聪慧,话里便多了几分真心:“慧宝林,老奴多句嘴,您初入宫,最好别掺和任何争斗。杨婕妤娘娘近日心情不大好,您……尽量避开些。”
武绮思心里一动,连忙道谢。她隐约猜到,杨婕妤定是因为自己的事生了气。
果然,紫鹃姑姑走后没多久,徐丽雅就派人送来消息,说杨婕妤昨夜发了好大的脾气。
因为皇帝前一夜去了刚小产的僖宝林宫里,没去飞霞殿。杨婕妤迁怒于皇后派去服侍她的宫女福子,竟让人把福子杖毙了,还让敬事房撤了僖宝林的绿头牌,摆明了要断她的恩宠。
“好狠的心。”青禾咋舌,“不过是没去她宫里,就害死一条人命。”
武绮思皱紧眉头。杨婕妤的跋扈,比她想象的更甚。
几日后,紫鹃姑姑又来,带来了入宫后的住处消息:凌波殿。
“凌波殿?”武绮思愣了愣,她虽没来过皇宫,却也听过各宫的名字。凌波殿在皇城西北角,偏僻得很,周围都是冷宫,平日里鲜少有人去。
紫鹃姑姑叹了口气:“这是杨婕妤娘娘亲自安排的。皇后娘娘原本想让您住离养心殿近些的承乾殿偏殿,可杨婕妤娘娘说……说凌波殿清静,适合慧宝林静养。”
武绮思明白了。杨婕妤这是在给她下马威,也是在向所有人宣告,她不喜欢这个新晋的慧宝林。
“我知道了。”武绮思平静地应下,“多谢姑姑告知。”
紫鹃姑姑看着她坦然的样子,心里越发觉得这慧宝林不简单,又叮嘱道:“凌波殿虽偏,却也清净。您安心住着,陛下心里有您,日子不会差的。”
紫鹃姑姑走后,萧巧蕊忍不住替武绮思抱不平:“太过分了!哪有把新入宫的主子往冷宫里塞的?”
“无妨。”武绮思笑了笑,“偏僻些也好,少些是非。”她心里清楚,皇后有意维护,却碍于杨婕妤的权势和皇帝的宠信,只能退让。这后宫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入宫前一夜,利州都督府灯火通明。武绮思跪在父母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女儿不孝,不能在膝下尽孝了。”
武士彠夫妇红着眼眶,塞给她一个锦囊:“这里面是些安神的药,宫里不比家里,受了委屈别憋着,身子要紧。记住爹娘的话,别争,别抢,平安就好。”
武绮思接过锦囊,紧紧攥在手心,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青禾和青琐早已收拾好行囊,站在一旁,眼圈红红的。萧巧蕊递给她一个绣了半朵海棠的荷包:“姐姐,这是我连夜绣的,你带着。”
武绮思接过荷包,放进袖中,用力抱了抱她。
夜深了,武绮思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光,久久不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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