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那日的清晨,天色未亮,长安城里的打更人刚敲过五更梆子,利州都督府的门就开了。武绮思穿着一身石青色宫装,由青禾和青琐搀扶着,与同样收拾妥当的萧巧蕊、徐丽雅在巷口汇合。
三辆马车并排停着,都是宫里按位份配的。徐丽雅是才人,马车最宽敞,车帘上绣着暗纹;萧巧蕊是御女,马车简陋些,却也干净;武绮思的马车介于两者之间,毕竟是有封号的宝林,虽被安排在偏僻宫殿,规制却没太寒酸。
“到了宫里,凡事小心。”徐丽雅握住两人的手,眼中满是担忧,“约定好了,要相互扶持。”
“嗯。”武绮思点头,看向萧巧蕊,“若在披香殿受了委屈,就想法子递消息给我,别硬扛。”
萧巧蕊红着眼眶,重重应下。三人依依不舍地告别,各自上了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载着她们驶向那座金碧辉煌却也暗藏杀机的宫城。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早有太监等候,引着她们去往各自的住处。
武绮思的凌波殿果然偏僻,马车走了近半个时辰才到。宫殿不大,却收拾得干净,院子里种着几株老梅,墙角还有一汪浅浅的池塘,倒有几分雅致。同住在这儿的安宝林早已在殿门口等候,她是蒙军旗出身,性子爽朗,见了武绮思,笑着拱手:“早就听说慧宝林的名号,往后咱们就是邻居了,相互照应着。”
“安姐姐客气了。”武绮思回礼,两人简单寒暄几句,便各自回了偏殿。
进了屋,武绮思屏退左右,只留下青禾和青琐,低声道:“这宫里不比家里,一句话说错就可能掉脑袋。往后听得多,说得少,别人的事别掺和,咱们的事也别让外人知道。”
青禾和青琐对视一眼,都郑重地点头:“奴婢记住了。”
而此时的披香殿,气氛却有些凝滞。萧巧蕊刚踏进正殿,就被一个尖利的声音喝住:“新来的?懂不懂规矩?见了本宫还不下跪?”
说话的是夏颖,她虽只是宝林,却仗着自己包衣佐领的家世,在御女面前摆足了架子。正殿的主位坐着富察才人,她是满军旗出身,正五品,位份最高,此刻正端着茶盏,眼皮都没抬一下,显然是默许了夏颖的作威作福。
萧巧蕊连忙跪下:“嫔妾萧氏,见过夏宝林,见过富察才人。”
“哼,算你识相。”夏颖走到她面前,用绣鞋尖踢了踢她的肩膀,“听说你是那个慧宝林的小跟班?怎么,她被分到凌波殿那个冷角落,没本事护着你了?”
萧巧蕊咬着唇,没敢回话。富察才人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夏妹妹,别吓着新人。往后都是姐妹,和气些好。”话虽如此,语气里却没半分暖意。
萧巧蕊知道,这披香殿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承香殿里,徐丽雅正与和美人见礼。和美人是皇帝在王府时的旧人,性子温和,见徐丽雅举止端庄,便笑着拉她的手:“妹妹不必多礼,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往后住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
徐丽雅松了口气,看来自己运气不错,遇上了个好相处的主位。
三日后,皇后按例在中宫召见新晋的秀女。武绮思特意选了件半旧的湖蓝色宫装,头上只插了支素银簪子;徐丽雅则穿了身月白色衣裳,同样低调。两人并肩走在队伍里,不靠前,不落后,恰到好处。
萧巧蕊跟在后面,低着头,紧张得手心冒汗。夏颖却穿着一身簇新的粉色宫装,头上插着金步摇,走在最前面,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她。
中宫殿内,皇后端坐主位,杨婕妤坐在左侧的首位,妆容精致,眼神却带着审视,扫过每个进来的秀女。
“参见皇后娘娘,参见杨婕妤娘娘。”新人们按位份跪下,齐声请安。
“起来吧。”皇后声音温和,目光落在众人身上,“入宫便是皇家的人,往后要谨守本分,和睦相处,莫要惹是生非。”
“谢皇后娘娘教诲。”
杨婕妤却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慵懒:“刚入宫就该磨磨性子,站着听训哪有跪着来得诚心?都跪着吧。”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按规矩,给皇后请安行过礼便可起身,杨婕妤此举,明显是故意刁难。可她宠冠后宫,没人敢反驳,只能硬生生跪着,膝盖很快就传来刺痛。
杨婕妤却仿佛没看见,转头与皇后闲聊起来,说的都是些胭脂水粉、花草园艺的闲事,半句不提让她们起身的事。
太阳渐渐升高,殿内越来越热,有几个体质弱的秀女已经开始发抖。徐丽雅悄悄看了眼武绮思,见她依旧挺直脊背,脸色平静,心里暗暗佩服。
又过了近半个时辰,皇后才似不经意地对杨婕妤道:“妹妹,新人们怕是跪不住了,都是些孩子,吓着了反倒不好。”
杨婕妤这才“哦”了一声,笑道:“瞧我,一聊起来就忘了正事。起来吧。”
众人连忙谢恩,起身时腿都麻了,好些人站不稳,险些摔倒。
“杨婕妤娘娘真是气度不凡,”徐丽雅适时开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殿内的人都听见,“方才虽跪着,却也让我们明白了规矩二字的分量,是嫔妾们的福气。”
武绮思也跟着道:“皇后娘娘体恤下人,更是仁厚。能在两位娘娘身边学习,是我们的造化。”
这话既捧了杨婕妤,又赞了皇后,两边都不得罪。皇后满意地点点头,杨婕妤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显然很受用。
唯有夏颖没领会其中的门道,见杨婕妤脸色缓和,连忙上前一步,指着自己的衣裳道:“娘娘您看,臣妾这身料子,是皇后娘娘赏赐的,说这粉色衬臣妾呢!”
她本想炫耀自己得了皇后的恩宠,却没看见杨婕妤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杨婕妤最忌恨皇后笼络人心,夏颖这话,无疑坐实了她是皇后一党的猜测。
“是吗?”杨婕妤皮笑肉不笑,“皇后娘娘真是大方。”
皇后心里暗叫不好,却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道:“不过是些寻常料子,夏宝林喜欢就好。”
召见结束后,新人们陆续退出中宫。走到御花园的回廊时,夏颖忽然拦住萧巧蕊,指着她的发髻骂道:“乡巴佬就是乡巴佬,戴朵破海棠花也不怕丢人现眼!”
萧巧蕊吓得往回缩了缩,武绮思和徐丽雅连忙护在她身前。
“夏宝林何必跟个御女计较?”武绮思皱眉道。
“我教训我的人,关你什么事?”夏颖仗着自己位份高,伸手就要打萧巧蕊,“上次在宫门口让你跑了,这次看谁还能护着你!”
就在她的手快要打到萧巧蕊脸上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忽然响起:“在本宫面前,谁敢动手?”
众人回头,只见杨婕妤带着宫女走了过来,脸色阴沉得可怕。
夏颖吓得连忙收回手,跪下道:“参见杨婕妤娘娘,臣妾……臣妾只是在教训不懂规矩的下人。”
“教训?”杨婕妤冷笑,“在御花园动手打人,惊扰了圣驾怎么办?看来皇后娘娘赏赐你的料子,没让你长记性。来人!”
“在!”
“夏宝林以下犯上,骄横跋扈,赏她一丈红,扔去冷宫!”
一丈红三个字像惊雷,炸得所有人都面无人色。那是后宫最残酷的刑罚之一,用浸了药水的板子打在腰以下的部位,血肉模糊,不死也得残废。
夏颖吓得魂飞魄散,哭喊着:“娘娘饶命!臣妾再也不敢了!皇后娘娘救我!”
可皇后并不在这儿,没人能救她。侍卫很快上前,拖着尖叫的夏颖往冷宫走去,那凄厉的哭声在御花园里回荡,听得人心惊肉跳。
武绮思、徐丽雅和萧巧蕊吓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连走路都走不稳,一路跌跌撞撞地逃开,直到看不见杨婕妤的身影,才敢停下来喘气。
“太……太可怕了……”萧巧蕊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掉。
徐丽雅也心有余悸,拍着胸口道:“她是故意的,杀鸡儆猴。”
武绮思望着夏颖被拖走的方向,眼神凝重。杨婕妤这一手,既立了威,又敲打了所有可能依附皇后的人,手段狠辣,远超她们的想象。
而此时的中宫内,皇后正听着宫女的回报,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福子被杖毙,夏颖被赐一丈红……”皇后轻轻敲击着桌案,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她这是在告诉本宫,这后宫,是她说了算。”
侍女劝道:“娘娘息怒,杨婕妤不过是仗着陛下的宠信,得意不了多久。”
皇后摇了摇头,拿起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宠信是最靠不住的东西,可她现在有,我们就得让着。只是……”她抬头看向窗外,“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御花园的风穿过回廊,带着初夏的燥热,却吹不散那股浓重的血腥气。武绮思看着身边惊魂未定的姐妹,忽然明白,母亲说的平安二字,在这深宫里,竟是如此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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