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你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色西装,站在了灵堂的最前方。
陈振强的遗像高悬,下面乌泱泱站满了神色各异的人。各种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你身上——好奇、审视、轻蔑、怀疑,还有少数几位老辈人眼中复杂的期待。你感到窒息,强撑着自己稳住心神。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力道轻轻托住了你的手肘。
“阿清姐吧?我是熙蒙。”
你侧头,对上一张俊朗含笑的脸。是陈振强的次子,熙蒙。
他穿着剪裁精致的黑色西装,笑容得体,恰到好处地表达着哀伤与礼貌,仿佛你们是相识已久的姐弟。他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传来,却让你感到一种微妙的不适。
当你看向他含笑的眼底时,那里像深不见底的寒潭,看不出一丝真实的情绪,有的只是精密的计算。
“谢谢。”你想抽回手,他却不着痕迹地加重了力道,姿态亲昵却充满掌控欲。
“哟,这就是那位昔日的‘大小姐’?”一个带着几分桀骜的声音响起。年纪最轻的胡枫双手插兜走过来,眼神大胆地在你身上逡巡,混合着少年人的挑衅和被宠坏的骄纵:“以后,这担子可就压在您身上了,可别被压垮了。”他的话像刀子,毫不掩饰敌意。
你没回应他,只又直了直身子。
而在人群的阴影里,一个气质阴冷、面容削瘦的年轻人正默默注视着一切。熙泰,那个突然出现的私生子,他的眼神像潜伏的毒蛇,冰冷而专注,让你脊背发凉。
你知道,缺席的长子熙旺,以及那个远在暗处、却无处不在的傅隆生,才是真正致命的威胁。
你站在灵堂中央,站在已故话事人的棺椁前,扮演着今天最为关键的角色。
你知道,从这一刻起,你不再是单纯的小学教师洛屿清,你已踏入这权力的角斗场,身边这些名义上的“家人”,每一个都心怀鬼胎,就比如那个看似最温和的熙蒙,他还在冲你微微笑着。
陈振强的遗像高悬,目光如炬,俯瞰着下方暗流涌动的众生相。你感觉自己像被放在聚光灯下的展品,每一道投来的目光都带着审视、质疑,甚至毫不掩饰的敌意。
钟叔和另外几位头发花白、气势沉稳的元老——掌管着社团账房,不苟言笑的“财神”福伯;负责地盘生意,面色红润却眼神犀利的“肥佬”黎叔,他们站在你身侧稍后的位置,像几尊试图为你撑场面的雕像。但你知道,这薄弱的屏障,随时可能被撕裂。
第一个发难的是胡枫的母亲,陈振强的二太太柳玉茹。
她穿着一身昂贵的黑色旗袍,保养得宜的脸上悲戚与怨毒交织。她袅袅走到你面前,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前排的人听清。
“洛小姐,真是难为你了。一个教小孩子的老师,被推到这种场合。”她上下打量你,眼神轻蔑:“强哥走了,我们孤儿寡母没了依靠,现在倒要由一个外人来主事?这说出去,怕是道上的朋友都要笑话我们和义盛没人了!”
你尽量让自己保持着微笑:“不会的柳姨,有我在,不会让外人欺负你们母子的。”
“呦,你自己能保证自己不受欺负就行了,还给我许诺。”
她笑得越发轻蔑,你攥紧了手心,指甲陷进肉里。你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在这套语言体系里说再多也是徒劳。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开始变大,就在这时,灵堂入口处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的汉麻衣褂、手持沉香木手串的中年男人,在一群精悍手下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看似和煦的笑容,眼神却像鹰隼般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你身上。
是傅隆生。本市最大的军火走私商,和义盛的死对头。
“哎呀,陈老兄,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真是天妒英才啊!”傅隆生声音洪亮,透着虚假的悲悯,目光却越过遗像以及你身后的几位元老,直接看向你:“听说和义盛选了个新话事人?还是位女中豪杰?啧啧,真是新鲜。洛……小姐,是吧?以后这担子可不轻,要是扛不住,随时可以来找傅叔叔我嘛。”
他话语里的轻佻和威胁毫不掩饰,钟叔和福伯脸色铁青,眉头都拧成了疙瘩,黎叔则上前一步,沉声道:“傅老板,今天是强哥出殡的日子,请你放尊重些!”
“尊重?我很尊重啊!”傅隆生哈哈一笑,目光却更冷:“我只是担心,你们推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出来,是不是打算把这偌大的家业,直接拱手让人了?如果这样,我可以勉为其难地接手哦。”
他的话音未落,人群突然自动分开一条道。一个穿着简单黑色夹克、身形挺拔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很年轻,却蓄着须,面容冷峻,嘴唇紧抿,而那双眼睛像潭深不见底的冰水,即使这是来参加父亲的葬礼,都没有任何情绪地波动。他甚至没有看遗像,直接走到灵前,规规矩矩地上了三炷香。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你。
“我是熙旺。”他的声音低沉,没有起伏,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父亲的家业,不能毁在外人手里。”
他没有大吼大叫,但这句话比柳玉茹的尖刻和傅隆生的嚣张更具杀伤力。他明确地把你定义为“外人”。
投靠对头多年的长子突然现身,其意图不言自明。
柳玉茹像是找到了盟友,立刻道:“阿旺说得对!这才是我陈家的长子!再怎么也比外人强!”
傅隆生也笑眯眯地添油加醋:“和义盛当然得由自家人接手,阿旺,你能回来主持大局,那是最好不过!我傅隆生第一个支持你!”
一时间,你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熙旺冰冷的注视,傅隆生不怀好意的笑容,柳玉茹怨毒的眼神,还有周围或怀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几乎要将你淹没。
你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虽然昨天晚上你已无数次地在心里演习今天会遇见的场景,也依旧感到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
熙蒙站在不远处,仍然面带微笑,仿佛在欣赏一出与他无关的好戏。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灵堂门口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什么时候,和义盛的话事人是谁,轮到外人和陈家的小辈来指手画脚了?”
整个灵堂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素雅黑色长裙、颈间只戴着一枚简单翡翠吊坠的妇人,在一位女侍的陪同下,缓步走了进来。她虽然眼角早已生出细纹,但身姿挺拔,步履从容,那双眼睛尤其锐利,扫视之间,自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威慑力。
正是你的母亲红姐,曾与丈夫并肩打下这片江山的女人。
钟叔、福伯、黎叔等几位元老,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脸上流露出混杂着敬意和复杂的情绪,齐声恭敬道:“红姐!”
这一声“红姐”,比任何呵斥都更有力量。
红姐目光直接在柳玉茹脸上停留了一瞬,柳玉茹张了张嘴,最终却没敢发出任何声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然后,红姐才看向傅隆生,语气平淡无波:“傅老板,今天是和义盛自家办丧事,不接待外客。你的心意,我们领了,请回吧。”
傅隆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显然没料到红姐会突然出现。面对这个曾经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女人,他那些嚣张气焰竟一时被压了下去。他只好无奈耸耸肩,舔着后槽牙说道:“红姐,多年不见,风采依旧。我与强哥多年的交情,他出殡我当然要来上柱香,上完香自然就走喽。”
说完,竟真的带着手下转身离开,甚至没再多看熙旺一眼。
红姐这才将目光转向熙旺,眼神里的情感很是复杂,但语气依旧沉稳:“阿旺,你能回来给你爸爸上香,是懂礼数的。但社团的事,自有社团的规矩。元老会共同推举阿清暂代话事人,是当前稳定大局最好的选择。你有什么想法,可以按规矩来提,而不是在灵前,伙同外人,咄咄逼人。”
熙旺看着红姐,冰冷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微微颔首,低声道:“红姨,我明白了。”他没有再多言,退到了一旁,但那双眼睛,却更深沉地看向了你,仿佛在重新评估你的分量。
红姐的出现,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平息了灵堂的混乱与敌意。她甚至没有提高声调,只是用平静的语气,就足以让所有发难者噤声。
她走到你身边,轻轻握了握你冰凉的手,低声道:“别怕,妈妈在。”
那一刻,你所有强装的镇定瞬间瓦解,鼻尖一酸,几乎落泪。你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你的母亲,从未真正远离这个江湖。她只是为你,选择了一种看似隐退的生活。而当你需要时,她依然是那个能震慑群雄的红姐。
葬礼接下来的流程,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完成。但你知道,风暴只是暂时被压制。熙旺的冷静,熙蒙的笑脸,胡枫母子的不甘,还有那位始终沉默的私生子熙泰,以及暂时退却的傅隆生和外面更多的社团……所有的暗流,都在水面下汹涌。
而你,被母亲护在身后的新坐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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