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季成昭与李谛也是许久未见了。
李谛在京中做皇子时,他的老师便是季成昭的父亲——季云开。
其实季云开并不单单只是十三皇子的老师,他是先帝所有皇子的老师。而到了后面,又有先帝特指,去教了太子。
太子仁厚,且友爱兄弟,和诸位皇子关系都十分和睦。而这其中,太子和十三皇子分外亲近。虽说朝中臣子不得拉帮结派,可是季云开已是太子老师,他们季家的立场又哪里能真的中立呢?
太子年长季成昭,季成昭则又比十三皇子略大些。
李谛今日穿了身月白的袍子,头戴玉冠,他嘴角含笑,面上一派温润之色,倒真是个谦谦君子的模样。
他浅浅啜了口茶,道:“多年未见,你我已都各自成人了。若是大皇兄还在世,许又是另一番景象。”
他口中的大皇兄便是已故的怀睿太子,他乃嫡长,这太子之位名正言顺。
季成昭淡淡道:“逝者已矣!”
李谛点点头,道:“说起来,当日你大婚,未曾来京中亲自道贺,实在遗憾!”
季成昭道:“你是封王,无故不得出封地,这是铁律。何况王爷的礼,我也收到了。”
李谛叹了口气,看着季成昭道:“遭逢大乱,明熙兄,今日看来,你变化甚大。不过如此也好,人只有强硬些,才能护得住自己想要护住的。只是,你能有如今的成就,想必千辛万苦,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他嗫嚅了半晌,似是陷在过往的回忆当中,才开口道:“有时候看着你如今的模样,听到边将们说你又做下什么样的事来?我都难免会想,若是当初我拉住你,不叫你回京城来,事情是否又会不同?”
季成昭从椅子上起身,看着屋外瓦蓝的天空,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若是偏安一隅,受你庇护,连累你不说,家人惨死,我却不能手刃仇敌?大丈夫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李谛道:“季公之冤,天下皆知。想来无论是谁登上帝位,皆会为之昭雪!”
季成昭双手缚于背后,心道李谛还是如往常一般天真。
“呵!”他嗤笑一声,“等?也许等得来,也许等不来?”
李谛将手中已经凉透的茶盏放下,道:“如此也好,总是一番际遇。当日你不顾我劝阻,执意上京,我真当你是一心求死?生恨自己势单力薄!”
“不,我回京城并非是求死,实是求生。”他转脸看向李谛,逆光的角度让他整个人仿佛都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我季家为何而死,为何而败?我一清二楚。回来,实是为了活命!”
李谛枯坐半晌,又听得季成昭问他,:“听闻你要同勇嘉郡主成婚?”
李谛面上一惊,摩挲过头先那盏凉透的茶,又呷了一口,方才放下。
“是,昨日进宫时我已向陛下请旨了。”他复又笑了笑,“不过明熙你虽幽居家中,消息确实十分灵通。”
季成昭回身,道:“忠王爷上表致仕的帖子今早刚递到御前。”
李谛正待讲话,却看见季成昭双眼盯着廊外,恍似那里有什么人。不过须臾之间,他身上的气质倏地一下子变化了。
就像是从一个浑身布满肃杀之气的将领,变成了一个寻常人。那肃杀之气仍在,只是这气氛笼已不如起先那么浓烈了。
李谛略想了想,也知道来者是谁。
果然,不一会儿闻得环佩叮当之声,由远及近,由婢女和婆子迎着一个貌美的妇人过来了。
季成昭伸手挽过苏棠,又脸朝着李谛,对她说道:“这是十三王爷!”
苏棠微微屈膝,道了声“万福!”
李谛不好坐着,起身还礼。
他模样俊秀,说起话来也是斯斯文文的,让人觉得很好相处。
今日安定侯府上开了宴席,只为款待十三王爷一人。
季成昭夫妻在上头坐下,十三王爷在离他们不远的下方席案也坐了。略略吃了些酒菜,李谛告辞归家。虽他的封地在并州,在京城也还是有个住处的。
苏棠望着李谛在灯火通明的季府里走出去,直到再也见不到这个人,方才对季成昭道:“十三王爷既与昭哥哥是旧相识,为何不留他在府上歇息?虽然他在京中也有宅邸,只是多年未归,也不知料理得如何?”
夜里风大,季成昭将身上的外袍脱下,亲自批在苏棠身上,又替她将颈下的系带一一系好。这才牵着她的手,向内院走去。
“他此番进京,不单是替太后祝寿,还是来求陛下指婚的。若是旨意下了,多半是要在京中完婚。他这宅邸里自有许多事需要打理。”
苏棠奇道:“十三王爷不是已经有了封地,既是封王,便应在封地里完婚。何故特意到京师来?”
季成昭携着她的手,一路走进内宅来。
“他要娶的是勇嘉郡主,忠王的独女。”
若说旁的郡主,苏棠或许真的不知道。但是勇嘉郡主之名,实在是如雷贯耳!
“竟是郡主?”
季成昭听她这般称呼,颇有些讶异地挑了眉,“棠儿认得她?”
苏棠摇摇头,“认是认不得,自是心里敬佩勇嘉郡主。”她抬眼看向季成昭,颇带了些狡黠地目光,道:“其实郡主之名,我少时便知道了。她虽是女儿家,然上阵杀敌,英勇不输男儿。她活得那般肆意,说真的,这世间女子若是要问我最羡慕谁?非她莫属了。”
季成昭看着苏棠这纤弱的身子,一派柔弱可欺的模样,略一想也想得明白她为何羡慕宋无苛。
他难得笑了笑,道:“何止不输男儿?在军中少有人是她对手,从前在忠王帐下,我也不过与她打个平手。”
这下,苏棠更是讶异。要知道季成昭当日是可是从罪臣之后,做到如今替皇帝执掌京中所有近卫和禁军的安定侯,手上功夫自是不弱的。
如今他却说曾与勇嘉郡主不过是平手,可想而知郡主的实力。
苏棠笑了笑,夫妇二人相携进门,又伺候季成昭沐浴,梳洗,二人才准备安寝。
夜里正要睡时,听得季成昭道:“棠儿,不但是你,连我也有些羡慕无苛。”
苏棠转过身来,她发顶正支在季成昭的下颌处,柔声问道:“昭哥哥,这是为何?”
季成昭揽抱住她,道:“今日忠王上表致仕,其意在打消皇上的顾虑。忠王……其实似先帝那般多疑之人,对忠王,也是十分放心的。棠儿,你可知道,在古往今来的皇权斗争中,涉及军权的将领少有被皇帝完全信任的。但是,忠王确实做到了。”
“他这个人,在战场上身先士卒,杀起敌人来一往无前。军中也是赏罚分明,手底下兵士都很服他。而他对待皇帝,却十分忠心。先帝在位时,曾有一次叫他缴职上京,他接了诏令,一刻都不敢耽搁,星夜便骑马回了京师。那次回来后,在京中赋闲六年,无一丝怨言。”
苏棠挨靠着他,听着对方胸膛里的心跳声,那么沉稳有力,她道:“忠王赋闲在京师时,我也是知道的。听闻先帝赏赐颇厚,金银美人,赏了无数。”
季成昭轻笑一声,“这也是他的高明之处,凡先帝所赏,无有不受。是以坊间还传出了些他贪财好色的名声。为此,还有言官上奏过,不过先帝皆是按下不发。”
苏棠仰头看他,略笑了笑,“这个我却是能想来的。”
“哦?”
苏棠略略起身,半趴在季成昭身上,看着他,道:“几家史书,从前父亲也是教我看过的。譬如汉之萧何,助汉高祖刘邦打下基业,何等的睿智?到得功成,为消帝王心病,也常犯些不大不小的错误,有个错处在陛下那里。是以这般,汉高祖倒是还敢用他。”
季成昭笑了笑,伸手将她复又揽抱回怀中,“却原是我小瞧夫人了。”他又道:“正是这个道理,可是这个道理说得容易,做起来却是难。忠王此人,谋略沟壑非一般人能及。”
苏棠问:“那忠王爷此番辞官,也是为打消陛下的疑虑么?”
毕竟若是和亲王成了翁婿,真的是需要避嫌了。
“是,这事陛下和他想来是心知肚明。勇嘉这婚事要成,忠王确实不宜再带兵了。不止是忠王,便是勇嘉,并州一带是她驻军所在,怕是也不能让她再领着了。”
苏棠听到这里,没由来的便有些低落,“那郡主若嫁了王爷,岂不是不能再上战场?这亲事?”
察觉到苏棠的情绪,季成昭安慰道:“十三王爷既能上京请旨,忠王爷的致仕表也上到了陛下这里,他们应是一早就商定好了的。对于这样的局面,应该也是做好了打算。”
他执过苏棠的手,笑道:“我说羡慕勇嘉也是这样的缘故。忠王爷疼爱女儿,愿为女儿放弃兵权,绝大多数手持权柄的人是做不到的。我只是一时感怀,想起了父亲。”
他说的,便是季云开了。
苏棠柔声道:“昭哥哥,若是姨父还在世,若是你有两难之处,他也一定会支持你的。”
不料季成昭却打趣她道:“还叫姨父?”
苏棠登时脸上红霞乱飞,掀起被子遮过脸,小声道:“总之,父亲们也会支持你的。”
季成昭心下一软,将她连人带被抱住。
二人睡熟之后,大狸轻推开窗户的撑子,纵深一跃,跳进了卧房。
它是个鬼灵精,平素常爱偷偷摸摸的学人。
自从苏棠搬来季成昭府上,晚间都不让它和自己歇在一起。它虽在别的屋也歇得着,只是许多时候是但凡人不让做的事,却是偏偏要做。
它便在白日里看着雪芽是如何开窗、关窗,今日已是自忖学得**分了,便来苏棠和季成昭的屋中一试,果然十分成功。
当下翘着尾巴,昂头挺胸地在这间卧房走来走去。
打它一进来,季成昭便发现了。只是苏棠挨靠着他,季成昭恐自己有什么动作,把苏棠闹醒了倒是不好。只冷眼看着大狸,端看它要做什么。
只见大狸左嗅嗅,又闻闻,仿佛在逡巡自己的地盘一样。
半晌,大狸在季成昭和苏棠的衣物处嗅了半天,它闻到了一种极浅极淡的香味,在它的印象中,苏棠和季成昭都从未熏过这种香。
但是这味道实在太淡了,极有可能是外头的谁和谁接触,这谁再和院子里的谁接触,最后的这个人再和苏棠或季成昭接触,因而才染上了这个味道。
动物的鼻子太过灵敏,一般这种事只有它们才能发现。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事,大狸也没放在心上。
它也有些困了,将尾巴一甩,自己在苏棠和季成昭的床前脚踏上,寻了个地方,盘着猫尾巴睡了。
季成昭看得暗暗发笑,听着这大狸竟还打起呼噜来,显然要长睡了。当下也不恼,复又看向怀里的苏棠,心中柔软一片,也慢慢睡去。
哈哈哈,我最近这章节标题,彻底放飞自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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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旧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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