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睡得并不安稳,今夜里发生了许多事。她刚一躺下,便旧梦缠身。
梦里是她还极小的时候,躲在廊柱后面,听见大人们在谈论儿女婚事。
季母高兴道:“如此,棠儿便是我的女儿了。”
又见母亲与季母互换了庚帖,她当下也不明白,只看双方都喜气洋洋的。
这时天边一只燕雀飞过,口中道:“天气好蓝,飞得好高,我好怕啊!”
苏棠那时还不大明白,除了她自己之外,旁人是听不懂飞禽鸟兽说话的。
她仰着头,大声对天上的鸟道:“你莫怕,昨日我见有只和你一样的鸟也飞这么高,并没有事的。”
那燕雀身形一抖,又稳了稳羽翼,继续向前飞走了,不知是听见还没听见。
她这么大声说话,大人们便发现她了。只她实在年纪小,大人们倒不觉得她听得懂,只是笑着唤她过去。
母亲揽她到怀里,道:“今日和成器哥哥玩得什么?”
她摇摇头,道:“成器哥哥没来,昭哥哥教我钓小鱼呢。”
季母喊她道:“棠儿,来伯母这里,伯母有东西给你。”
母亲轻拍她的背,道:“去罢!”
季母一向很疼爱她,旁人有姨母,苏棠心里就把她当姨母。当下颠颠地跑过去,一头扎在季母的怀里。
季母一把抱住她,口里道:“姨母的小乖乖,可怜见的。”
又从袖笼里掏出一块玉佩,替苏棠戴上。见了小玉人儿戴着季家传家之宝,满意笑道:“如此,便是我季家人了。”
苏棠举起那块玉佩,只觉色泽碧绿通透,好看极了。
这梦做到这里,便醒了。
只因大狸在房梁上叫道:“苏小棠,你大伯母在你家门外闹事呢!”
它连说了好几遍,见苏棠还不醒,就在房梁上一遍一遍的磨爪子,越磨越起劲,那声音刺耳又难听,苏棠再睡不得。
她起身简单梳洗,穿了身襟口玫红的交领衣裙,又外罩了件浅色纱衣,这才这走出房门。刚到院中,边听得门外吵嚷,其中她大伯母的声音尤为尖利。
“你们是哪里来的人,围着我侄女的屋子做甚?我是做伯母的,去见侄女天经地义,哪里由得你们管束?”
一面又高声喊,“棠丫头!棠丫头!”
苏伯父重情,他这糟糠之妻是家里给他定下的。
苏棠祖父行商,家里钱财并不算得多,给长子娶妻时便想着娶个厉害的,日后顶门立户,帮扶兄弟。
只是这大伯母沈氏娶进门来,门户是立住了,她为人却颇为凶悍,兼有些不讲道理。二老在她还伏低做小,二老不在后,她气焰越发盛了。
苏棠父亲苏墨文天资聪颖,小时便被极有才学的名师看重,收到身边做学问。及至大了,登科后娶亲,也是在外头。如此,倒是与他长兄长嫂都不甚相熟。
父亲辞世后,苏棠到曲州县城方才知,因着伯母凶悍,伯父为着家宅安宁,早早便与两个儿子分了家。为他们皆置了大屋,叫他们不与长辈吃住在一处。
苏棠是女儿家,伯父为她安全着想,不能叫她离得远,便在隔壁替苏棠寻了屋子。只是这样一来,难免与大伯母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门外依旧传来大伯母撒泼的声音,苏棠听得刺耳,上前推开了院门。
沈氏见她出来,立即高声道:“侄女,你这门口几时来了这帮恶徒?拦着我不让进你的家门?”
苏棠见她脸上毫无愧疚之类的神色,倒还如从前一般,满脸写着贪鄙。
心中厌她更甚,当下只淡淡道:“夜里遭遇歹人,得恩公搭救,这些皆是他府上的义士。”
沈氏奇道:“如何遇了歹人?好生生在屋中,何处来得歹人?”
她探头探脑,恍似个长脖怪一般,朝着苏棠院中看去,貌似想揪个歹人出来。
又道:“既有歹人,想来响动不小,怎的我竟不知?你也真是,出了这样的情况,竟不知会与你伯母?”
听她巧舌如簧,竟是苏棠这苦主的不是了。
北由得季成昭令,自昨夜起便在这苏府门外守着。昨儿个南由揪送的柳二郎,县尹已是审了的,当下结果一清二楚。便是如何与沈氏合谋,如何意欲强娶苏棠,俱都招了的。
北由冷笑道:“就是不知苏大娘见了那歹人,是否还有现下这般志气?”
北由虽然年纪不大,但早已随着季成昭上过战场,也是一路死人堆里走出来的。他做了这般冷脸的神色,一身的煞气,吓得沈氏当场就后退两步。
沈氏两手在腿边一拍,冲苏棠啊呀叫道:“棠丫头,你这是哪里来的恩公,底下的人和凶神一样,真真吓死个人!”
苏棠当下也不想和她多言,只淡淡问道:“伯母在我门外这般叫嚷,所来为何呢?”
见她说话一直是这般生分,又拿腔拿调,真当自己还是官家小姐一般,沈氏面上便有些不喜,但旋即又想道柳二许给她的银钱,转而谄媚道:“就是过来看看,你伯父离家在外,出门时还叮嘱我好生照看你呢?”
她说了这句,上前故作亲昵的挽住苏棠的手,又斜了眼北由等一干护卫,低声道:“你这恩公什么来路?瞧着不是什么善人。到底你是未出阁的姑娘,瓜田李下的,门口有这么一帮子爷们守着,怕与你名声有碍呢?”
这般合情合理,若苏棠不是听了大狸的消息,不是昨夜被季成昭搭救,今日再晚些时分,柳二郎便会伙同她这好伯母将她推入火坑了。
看来不撕破脸是不成的了,苏棠叹了口气,便将沈氏的手拉开,道:“是我父亲从前的学生,待我如亲妹一般。”又对沈氏屈膝一礼,道:“苏棠气量狭小,而后家里便不招待伯母,烦请您往后也勿要登我家门。”
沈氏听得她说了这话,无异于将自己的脸掷在地上踩。她平素最好脸面,今日又当着这么多人闹了个难堪,心下大怒,简直想上前去抓花苏棠的脸。
她胸中犹如火烧,却还稳住心神想道今儿个便将苏棠送走,自己得一大笔钱财。又想起柳二恶名在外,保不齐苏棠会被如何折磨。想到这些,她心下稍安。面上也不气了,还讨好道:“这是怎的了?你是听了哪些黑心肝的编排,要与伯母生分呢?”
北由心道这婆娘简直与那个柳二郎一般不知死活,不愧是一丘之貉,“苏夫人不用着急,你那同伙如今正在狱中,县里衙役们好生伺候着他呢?我们侯爷已着人去请你家夫君与儿郎们,不多时便会与你分晓的?”
沈氏叫道:“什么同伙?这位小哥,莫要含血喷人!”
苏棠却是问北由:“昭.......侯爷着人去请我伯父与兄长们了?”
北由向她拱手道:“昨夜县令审过了那柳二郎和一干家丁,俱都是认罪伏法的。知道姑娘忧心,夜里便遣南由寻您长辈去了。”
沈氏听得他们提及柳二郎,又说什么侯爷,县令,心下已怕了好些。又想起与柳二郎约的便是今日,如今这个时候却不见他派人来与自己通气,再看苏棠门外这一干护卫,个个非同凡响,就是县里的捕快,也是比不了的。
当下就已信了**分,只是到底不见棺材不落泪,还是有些侥幸心理。也不与苏棠再纠缠了,便要往家去。口上却说:“棠丫头,你昨儿个糟了吓,精神头不好,我做伯母的便不与你计较了,如今我先回去,待你好些了再来看你。”
她这话说出口,自己却像是得了什么保证似的。越想越觉得自己很是在理,便是那柳二郎真被抓住了又如何?她是苏棠伯母,如今好生生的呆在家里,并未作出什么事来。便是有什么,也都是柳二郎攀咬一气,无凭无据,算不得数。
这般想通了,她竟对苏棠扯了个笑脸,道:“伯母这便回去了,改日来看你!”
沈氏厚颜如此,苏棠也是没想到。
却不料沈氏刚下了台阶,迎面就有个步履匆匆的中年男人向她走来,还不待她看清,那人一把将她揪起,迎面便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
“无知蠢妇!走时我如何叮嘱你的,竟做下这等歹事来!”
沈氏仰头一看,打她的不是旁人,正是苏墨武。当下也不去掰扯苏棠的事了,索性就地一摊,在地上又滚又骂道:“好你个丧良心的苏墨武!老娘嫁你时,家里穷得锅都揭不开,亏得老娘没嫌弃,还替你生儿育女,如今又置办下这一份家业来。逢人见了,都称你一声苏老爷。如今为了个黄毛丫头,竟动手打我!”
苏墨武指着她道:“你不要胡搅蛮缠,一码事归一码事,你伙同柳二做下的事,可认?”
沈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她小儿子也在人群堆里,便冲他哭喊道:“小郎,看看你父亲!自分家后,你们不在身边,为娘的日子是越发艰难了!”
当初为什么分家,儿子们心里都一清二楚,只是到底是自己的娘,心中多有不忍,便劝道:“母亲,你若做错了事,悬崖勒马,还时犹未晚。”
沈氏见儿子也不偏帮她,当即双手扑地,捶胸顿足道:“冤枉啊!真是冤枉啊!那柳二郎觊觎你妹妹美色,几次三番上门,你们都是知道的。你父亲做事不留余地,回回都是把人赶走,我不过就是为你们考虑了些,与他多说过几句话罢了,哪里竟想到他这般黑烂肚肠,一个劲的攀咬我!真是冤枉!天大的冤枉!”
“苏夫人真是唱念做打俱佳,如此情真意切,若本候不是亲自查证,险些都要信了!”季成昭冷冷地说道,随即又示意南由,南由得了旨意,当下就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向前一掷,正落在沈氏的面前。
那布袋散开,众人一看,却是一堆黄澄澄的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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