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接过那文稿,又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御案之上。
李译百无聊赖,随手翻开来看。
底下两个翰林院编修规规矩矩地跪着,不敢抬头以窥天颜。
李译翻了其中一本,走马观花地看了下。其实具体的他也看不懂,只是了解性的看看修撰们将往前的历史修订得如何。
他放下手中的这一沓,又去翻另外一沓。
高庸瞧着他面上的神色一凛,而后飞快地将那沓史稿翻了好几页,面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而后,又将头先看过的那沓史稿再翻开,两厢一对比,面上的神色简直不好看极了。
李译扫视了一番底下的两位修撰,道:“修撰下部的顾砺何在?”
声音不辩喜怒。
“臣在!”有个青年的声音道。
“抬起头来!”
顾砺微微地将头抬起来,仍是不敢直视天颜。
高庸低声对李译说道:“陛下,这是新科状元顾砺大人,由您亲点的。”
李译哪里能记得一个新科状元的名讳。顶多有个印象,具体是何人,姓谁名谁,也是记不清的。
他看了顾砺几眼,突然将手中的史稿从御案之上摔了下来,啪嗒地掉在顾砺跟前。
因为这稿子需得内阁校验呈递皇帝御览后,才做最后的封塑,如今都是散着的。
李译这一啪嗒将书稿扔下来,真个如天女散花一般,纷纷扬扬的稿纸散落在顾砺头顶。
“卿修的好史书?”
李译沉声道。
顾砺不解,连忙去捡那地上的史稿,一张张地来看。
一看吓一跳,这稿件除了扉页有他的签名之外,其余各页均是未修订过的。
因着这稿件是他亲自修的,他识得未修订过的版本。而皇帝并不知,他贸然见了这个原始版,只当顾砺是偷懒,随便乱修一气,送了上去。
“臣……”
顾砺想说自己修订的并不是这个版本,忽然看向和他一同修订的另一个翰林。
因为他修订的是下部,那翰林修订的是上部。他又修订的快,便把自己的那部分交给了修订上部的翰林。
若说中间有什么纰漏,这修订上部的翰林却是可以操作的。
只是苦于,当时屋中除了自己和这翰林并无其余人。
真是个死无对证。
但是若是毫不辩解,就这样认下这个罪名,顾砺又不甘心。
他还是对皇帝道:“陛下明鉴,此稿并非臣上交的修订稿。这份呈到陛下御前的稿件乃是原始稿。”
李译:“哦?那卿所修订的史稿上何处去了?”
“回陛下,因着臣修订的是下部,修订完时,上部的编撰还未完。修撰上部的袁大人告知臣,为着方便,最好是将史稿上下都修撰完成后,再一同交到内阁查阅。”
“因此臣……便将修订好的下部交给了袁大人,待他将手中的稿件修完,一同提交。”
“哦?袁卿,顾卿所言可有其事啊?”
在他身旁跪着的袁大人此刻也不得不站出来答话了。
“回陛下,确有此事!不过顾大人将他修撰好的史稿给下官后,下官并未打开看过,因而不能与顾大人作证!”
顾砺大惊道:“如何不曾?当日我明明交给你时,你还翻开查阅,还夸赞了下官。怎的如今竟反口不认?”
那袁大人倒真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仍是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以头磕地道:“下官确实未曾翻阅过顾大人的史稿,若是看过,必不会叫顾大人这般粗陋的史稿移交上去。”
李译端坐在上头,又听得他继续道:“下官也是一时大意,因想着顾大人是今科状元,才学俱佳,料想他并未有什么问题。不过是校对史稿,没曾想……他不知出于何种缘由,竟将原稿交了上来。”
顾砺一手指着他,一时气的说不出话来,实在是他确实也没有旁人可以作证,来自证清白。
这边有位翰林院的老编修又出列说话了,道:“回禀陛下,老夫与袁大人共事多年,深知他的为人,他从不说假话,此番臣愿意为袁大人担保。”
这时季成昭倒是站在武官那一列的队头,折回身来问这老编修,“据本侯所知,袁大人是您的高足?”
言下之意便是他这般有徇私的可能。
那老编修却是厚颜的很,对答道:“抛开师徒之谊不谈,老夫不过是就事论事吧!”
季成昭似笑非笑,看了眼跪着的两位编修,又对内阁的几位大人道:“史稿送到内阁几日了,诸位大人看过了吗?”
几位辅臣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兼任户部尚书的那位辅臣,也是头先家翁八十大寿,宴请过季成昭的那位,答话道:“三日前才送至内阁,我与诸位大人还未来得及查阅。”
礼部尚书老而成精,心中滴溜溜地在打算。
这内阁几位辅臣,除他中立外,其余皆是廖家党羽。再去看那翰林院的几位修撰,也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在这京城,官场之上是没有秘密的。
他飞快地瞥了眼在地上跪着的顾砺,暗暗道:“倒是个好俊俏的后生,头先听说有个进士开罪了廖家,如今看来便是这倒霉催的了。”
李译在上头也道:“原来内阁的几位先生们还未看过,朕想来也是,若是先生们看过了,却绝不肯叫这样的东西递送到御前来的!”
几位内阁大臣均跪下道:“臣等有罪!”
原本便是想着待史稿交到内阁,寻了顾砺的错处,将他磨搓一番的。
不料这东西递到了御前,皇帝看了,却是内阁也是失察之罪。
倒是将他们和这顾砺绑到一起了。
果然,便听到安定侯道:“诸位内阁大人们日理万机,替陛下分忧,校对史稿一事,难免疏忽也是有的。还请陛下念在大人们为国辛劳的份上,宽恕了诸位大人!”
得,直接定性了!
几位内阁大臣恨得牙痒痒,倒是礼部尚书暗暗在心里赞叹,这安定侯和陛下一唱一和,真是配合绝佳。
李译假模假式的说了几句安抚的话,把内阁大臣们叫起,又板着脸要发落顾砺。
先前季成昭已经把内阁几位大臣同顾砺打成一派,现在皇帝轻饶他们,若是重责顾砺,却是说不过去的。
众位内阁大臣连忙又求道:“臣等有罪,未尽到督查之责!”
连带着头先的老编修,那个和顾砺一道修撰史稿的编修也都跪下来,道:“臣等有罪!”
如此,李译面上仍是一副为难的神情,实则心里暗嘲这帮人。
他对顾砺说道:“既然诸位大人替你求情,此番就不重责与你!只是修撰史稿乃是大事,顾卿这般粗心大意,日后却再做不得这事了!”
事情到了如今,顾砺便是再迟钝也明白是翰林院这一帮子的人联手对付他。这样百口莫辩的错处,皇帝不将他杀头了事,已算宽宏。
他想,约莫自己的官场生涯也就到此为止了。
却听得上首李译问吏部尚书道:“朕记得临西县的府尹年老致仕了,是不是?”
“秉陛下,确有此事!致仕的奏疏您批红后,已经返回吏部了。”
“那吏部可有接任人选?”
“这……”吏部尚书瞟了眼廖家父子,道:“还未曾定下!”
实则是因为临西县虽说只是个小县城,却临近京师,作为连接京师和其他地方的重要关卡,向来是朝中各大势力相争的地方。
如今便是因为争执不下,还未曾定下人选。
“哦……”李译点点头,笑着道:“既然如此,便指令顾卿走马上任罢!他此番虽犯了错,然他一甲魁首,被指任一个小县府尹,也算是降职责罚了!”
他说的轻巧,众人心里都嘀咕道,明明是人人眼馋的香饽饽,哪里就是贬谪了。
李译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的表情,而后对吏部尚书道:“便去办吧,着顾卿即刻上任!朕唯恐他待在翰林院,又修撰出些别的纰漏来!”
这话简直是意有所指!
但是翰林院和内阁的几位大臣却不好对号入座了。
散朝后,因着高阶官员走在前头,低阶官员最后才走,顾砺直到出宫门时才追赶上季成昭。
南由在前头牵马,正要打道回府,却看到顾砺两手按住官帽,一路着急地向季成昭奔来。
南由回头看了眼季成昭,听得他道:“等他一下!”
顾砺气喘吁吁地跑到骏马前头,道:“侯……侯爷……,今日之事,多亏侯爷相助!”
季成昭端坐马上,似笑非笑道:“本侯何曾助你?”
顾砺摇摇头,道:“下官虽然愚钝,却还是分得清楚好赖!今番多谢侯爷,下官铭记在心!”
说罢,隔着马头向季成昭作了长长的一个揖。
礼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南由看着他那远去的身影,对季成昭道:“呆头呆脑的!”
“走吧!”季成昭道。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廖父对廖承业说道:“承业,你可要看好了,这官场上的斗争,向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咱们这位陛下可不简单呐!你这位同窗倒是把好钢刀,可惜……”
“实在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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