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虫声唧唧,暗夜沉沉。
宁静端肃的书房里,偶尔传出一两声猛禽振翅的扑棱声,昏黄的烛火随之轻曳。
“就是这里了。”
停下脚步,黄霄回眸打量一眼身后老者忐忑不安的模样,皱了皱眉。
边关苦寒,良医稀少,他并未寻到更为稳妥的医者。据传言说,这刘大夫于千金科上颇有造诣,且名声尚可,无奈之下便将人带了来。
为免他说错话,不得不再次出言提醒,“刘大夫该记得我交待的事?!”
“记得!记得!!”刘岱连连颔首。
数日前,定远侯因重伤未愈,于城门前张榜寻医之事传遍榆州内外。虽自荐者寥寥,却不乏医术精妙之人。
他自认医术平平,却不知定远侯……为何单挑了他?!
心中虽不安,面上却恭敬道:“侯爷问话,小人绝不敢有半句不实之言。”
点了点头,黄霄扶剑转身,“跟我来。”
抬手整一整衣衫,刘岱亦步亦趋跟上。
至长阶前,黄霄隔着屋门回禀,“侯爷,人到了。”
书卷轻响,静默一瞬,冷厉的声音徐徐传来:“进来。”
“是。”
屋门打开,忽闻一声凄厉的鸣叫自上首传来,刘岱惶然抬头,只见横梁上立着一只健硕的苍鹰。
那鹰伸展着一臂长的翅,也正歪头打量他,锐利的目光似刀剑般投射过来,仿佛无声警告,但凡谁敢多进一步,便有可能丧命于鹰爪之下。
顿了顿,他忙垂下眼眸,不敢再看。
黄霄倒是习以为常,左臂一抬,那鹰便展翅飞向他肩头。尖利的爪牢牢抓住漆皮护腕,双翅抖擞时,暖热的气流在空中回旋。
转眸看向身侧之人,黄霄抬了抬手,而后漫不经心道:“刘大夫,请吧。”
骇人的猛禽就在身侧,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刘岱垂首躬身,小心翼翼踏入室内。
青色地砖擦得锃亮,俯下身时,几乎能看清他略微发福的身形。撩起衣袍,他恭敬行礼,
“草民刘岱叩见侯爷。”
长案前,夜君慎凝眉翻着手中书卷,头也不抬,淡声吩咐,“坐吧。”
道了谢,刘岱小心翼翼起身,心中更添一分疑惑。
传言说,定远侯重伤未愈,眼下仅闻声便知此言不实。
那……侯爷唤他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怔忪之际,案前之人不知何时已收了书卷,冷沉的眸光定定投来。
打量一眼下首衣着朴素的老者,夜君慎凝了凝眉,徐徐问道:“刘大夫哪里人士?”
将落了座,刘岱忙又起身:“回侯爷,草民乃沧州人士。”
沧州乃高祖故里,百年间不知出了多少勋贵豪族,中山王刘崇更为开国功勋之首。但凡攀附上其中一两个,也不至这般失意。
修长的指叩了叩书案,夜君慎微微颔首:“沧州乃龙兴之地,自古人才辈出,刘氏一族更是!”
说到此处,他忽然转了语气,“不知,先生何以隐居乡野?”
中山王刘崇与定远侯不睦,此事天下皆知。
思及此,刘岱顿觉心下一凉。
沉吟一瞬,他羞愧一笑,不无感慨道:“说起来,不怕侯爷笑话。草民祖上虽也出过大学士,可惜子孙不肖,家业衰败,后来渐渐也没落了。到了草民这里,唯喜饲花弄草,游历山水之时偶遇贵人便索性修了医道,渐渐便以此为生了。”
从前,他与中山王并无往来,眼下更不便攀亲道故,索性一字不提。
这般倒与影卫探来的消息并无二致。
命人上了茶,夜君慎郑重道:“早听闻先生医术精绝,今日有一事相求。”
捧着茶盏的手一顿,刘岱惶然垂眸。
瓷白盖碗里,扁曲的嫩叶在青翠的茶汤里微微浮动。
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拱了拱手,他谦逊道:“草民微末之身,若能帮上侯爷,必竭尽所能,不遗余力。”
“有先生这句话,足矣。”
抬手拾起书案上写满笔墨的纸,夜君慎缓缓起身,至刘岱身前,他郑重道:“我这里,有张药方,烦请您老看看有无不妥?”
刘岱神色微滞。
心道,莫不是定远侯不信其他医者,亦或是药方出了纰漏?!
迟疑一瞬,他抬手挽一挽衣袖,而后双手接过面前人递来的纸张。
乌黑的笔墨带着些潦草,却并不难辨认,每样药名、以及分量皆一清二楚。
两手捧着药方,他迎着光线,眯了眯眼,“当归、白芍、熟地黄……”
这不是……
抬眸望一眼面前魁伟的身影,迟疑一瞬,他复又垂眸,
“川芎……龙荀、帝?……”
凝着药方上最后一行字,枯瘦的指微微一颤。
当归、白芍等药倒是常见,只最后两味药却称得上千金难求。行医数十载,他也仅从医书上略知一二。
顿了顿,刘岱怔怔抬眸:“侯爷,敢问……这药方,是何人所用?”
观他神色有异,夜君慎微微凝眉,“怎么?”
刘岱徐徐解释:“这药方倒是极好,只是龙荀、帝?这两味药极是难得。”
这样的话,夜君慎也曾听李茂荣说过。
他连夜翻查医书,也只大致明白当归、白芍等药的药性,关于最后两味药的记载,却只查到寥寥数语。
好在他手底下人多,倒不怕其中艰难。未料,派去求药的人尚未有消息,便有人亲自送上门来。
拧一拧眉,夜君慎微微垂眸,冷峻的面色带着些许疲惫,“依先生看,这药方大约用于治疗什么病症?”
未见病患,没有望闻问切,仅凭一张药方,属实有些为难。料想病人或有不便之处,刘岱也未再深问下去。
沉吟片刻,他斟酌道:“仅从药方来看,多用于治疗月经不调,亦或是产后气血虚弱等症。”
慎重起见,他还不忘补充:“具体如何还需根据脉象才能确认。”
夜君慎面色冷凝。
这结果,与他预想的并无太大出入。转眸望向门外,他当即唤道:“李茂荣!”
“在!”
几息之间,一道消瘦的身影匆匆踱步进来。
“侯爷有何吩咐?”
抬指揉一揉眉心,夜君慎冷冷垂眸:“你来告诉他!”
李茂荣在外等候多时,早已将屋内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与身侧人交换一个眼神,他迟疑道:“侯爷,并非老朽蓄意隐瞒,只是,师门规矩,病人私隐不得肆意宣扬。还望侯爷,见谅!”
哼!
事出反常,必有古怪。
若只是寻常病症,这些人何故如此遮掩。
“你也不必扯这些理由。”冷笑着,夜君慎缓缓抬眸,“她是本侯发妻,若真有什么,你只管直言便是。”
军中人人皆知,定远侯那位少夫人早已不幸病逝,难道……
想到三日前,那位赵姑娘还曾警告他勿要多管闲事的话,李茂荣不禁为难,眼下,不论得罪哪一方皆是不妥啊!
见李茂荣仍旧不语,夜君慎不由冷冷一笑,“李老不擅千金科,纵使误诊本侯尚能理解,若再敢蓄意推托,你该知晓后果。”
回过神,李茂荣忙道:“不敢不敢。”
侯爷的手段他是知道的,纵然瞒过当下,事情总有水落石出之日,届时,自己更不好交代。
沉吟一瞬,他不由浅笑,“既然侯爷已经找到了大夫,这更好办了。”
说着,徐徐又道:“常人的脉象尚且一日三变,更遑论病人。三日前的脉象,放在眼下来论并无意义。侯爷既关心夫人,何不携了大夫去请平安脉便是,何苦守在这里盯着一张方子猜来猜去。”
夜君慎倒是想。
只是,自那张世泽带着药出现,而后便以各种理由支开他。
所有人都在替她遮掩,没关系。他查了小厨房进出的各项药材,以及一应饮食,所有细节串起来,皆指向一个答案——
她,曾有过一个孩子。
修长的指忽攥住眼前人衣襟,他冷冷垂眸,“那个孩子,是什么时候的事?”
李茂荣:“……”
他只是大夫,不是神仙。仅凭脉象便能推算出生产时日的,不是骗子,便是神棍!
坚硬的指骨抵在胸前,衣襟勒住脖颈,直至布帛撕裂,他才得以喘一口气。
“……什么孩子……”
“……侯爷,老朽实在不知啊……”
刘岱讶然瞧着眼前一幕,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侯爷!”
僵持之际,忽有人立在门外回禀,“赵姑娘醒了。”
*
“师父……”
披着单薄的绯色外裳,赵念曦匆匆起身。青色帷幔徐徐撩开,一道月色身影随即映入眼帘。
眸中一酸,赵念曦咬了咬唇,晶莹泪光盈满眼眶。
她,又瘦了。
打量一眼面前苍白的面颊,张世泽喃喃问道:“怎么……”
话未完,那抹清瘦身影忽跌跌撞撞扑入他怀中,泪痕透过衣襟,沁凉不已。
目色一沉,张世泽抬了抬手,迟疑片刻,虚揽住身前之人。眼眶微红,他徐徐安抚:“将那个孩子接到身边来。”
纤长的指攥住掌心衣襟,赵念曦闷闷摇头。
她身份特殊,自进榆州城那一刻起,明里暗里,想取她性命之人只多不少。
留李承孝在身边,只会再次将他置于险境。
宽厚的掌落在她瘦削的肩头,顿了顿,张世泽沉声道:
“有事我来处置。”
赵念曦无声摇头。
师父腿疾未愈,为了她的病情,四下奔波,已费了许多周折,她不能再累他辛苦。
忽眼前一暗,赵念曦怔怔抬眸,透过朦胧泪光隐约瞥见一抹挺拔的身影疾步走来。
对上那双冷厉的眼眸,心中咯噔一声,抿了抿唇,赵念曦缓缓垂下眼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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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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