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要过年了,戏院留给外国交响乐团和舞团的时间就少许多,人们都去看真正的“戏”了——涂着花脸,穿着长褂,“哇呀呀”的那种。
从经济考虑,玛琳娜和戏院商量好了,将我们离开上海的日子提前了六天。
就是说,我们还能在这儿待一天。
听闻这个消息,最先哭出来的是我们之中那个恋爱的法国女孩。她的情人没有挽留的意思,她不得不和他分开了。
我原本也应随着众人一起安慰她的,但我要去找卢黎。
我教她的最后一次舞蹈课已结束了,按理说来,我们不该再见了。
上次见面的时候,她绝口不提先前发生的事情,但是那天傍晚,却一直将我送到了车前,是看着我离开的。
我再次来到洋房的铁门前,恍惚有种一别经年故地重游之感。
我敲了门,见到管家。她说卢黎不在,与她丈夫一起外出赴宴了。
迷茫之中,我有些六神无主,只是草草道了声谢。可转身走出不远,我又折了回去,想着一定要见到她。
心中似乎有预感,若是今日不道别,就成永别了。
我就站在大铁门的边上等。周围过路人很少,倒是车多——且大多都是价格不菲的老爷车,窗玻璃也厚实,看不见里头坐着怎样珠光宝气的人。
那时我的样子一定很好笑,像一只鸟,将羽翼收紧以取暖,却伸长了脖子,眼巴巴看着一辆辆的车从面前过去,双腿冻得发麻了,便细碎跺几下。
路灯亮起后不久,卢黎终于回来了。
老爷车在铁门前停下,等卢黎下车后,又开到了铁门里的院子。
她当真是赴宴归来,一身名贵皮草华丽珠宝,将唇描得很红。
她先是急急向我走了几步,然后突然又放缓了步伐。而我只是呆呆站着,不敢靠近。
她每走近一步,我的视线便模糊一些,到最后天地旁白都扭曲了,只剩下眼前她这一抹身影。
脸颊上一热,几滴泪掉了下来。
“我明日就走了。”
我看到她茫然无措的神情,喉头一哽,原本想说的话都被掐住了。
“年三十都不过……”她喃喃道。
“你别、别来了……买的不知道是几号、的票,人也、很多……我看不到你的……”
我磕磕绊绊抽噎着说了好几遍,让她别来送别。
说不出更有意义的话了。
最后分别的时刻,是我先离去。冷风吹凉了眼泪,我整张脸被冻住一般难受。我能感觉到卢黎的目光在身后,但却不敢回头。
回到戏院后,那个晚上,第二日,甚至在我登上列车的时候,整个人仍旧如同行尸走肉般麻木。
一路被挤到了座位上,我将头紧紧靠在窗边,眼皮肿得几乎睁不开。
待听见火车鸣笛的声音,才梦中惊醒,茫然向窗外望去——
哪里都是人。
哪里都不是她。
火车终于动了,在一片白茫茫中前进……
我突然记起,明晚三十大年夜。
写下这些东西的时候,已是好几年之后。
我离开不久时日,中国就开始打仗,上海也颇受影响。
听闻消息的那几日我惶惶不安。一面安慰自己,只要有高先生在,卢黎不会遭受什么;但又转念一想,若是高先生那样的人物倒台了,那卢黎岂不是也……
我从苏联寄过去的信,也从来没得到回应。我猜想那时卢黎已不在上海了。
可惜这么多年,始终也没有在陌生的地方看到她的影子,哪怕只是街角她的一张画像。
再后来许多地方都开始打仗了,我们听从玛琳娜的安排,哪儿太平就往哪儿躲。虽然日子艰辛了些,但总算我能活到写下这陈年往事。
苏联胜利了,我同当地一名士兵成了家。他的耳朵受过伤,听觉不太敏感,很多时候他听不清我在说什么,只是很平静地对我笑。
一切散落的烟灰都落了地。
时隔多年,苏维埃又下起雪的时候,我正好醒来。
恍惚之中,以为回到那时的上海滩,白茫茫的街道,昏黄的路灯,钻进大衣的风,乐队演奏的声音,舞动的裙摆,豪华的洋房,整束鲜红的玫瑰……
还有目送我离开的她。
完结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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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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