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并没有那么难过,只不过是身体轻飘飘的没什么着落。仿佛只剩一张鼓着气的皮,想痛哭,又想仰天长笑。
这世上,穷人想活下去,本就已经很艰难了。
听闻隔壁县出现两个侠客,揍了地主,散了钱币。
听起来是心善的贵人。
辛檬推着母亲的遗体,一袭素衣,倒在了途中。
睁开眼,敞亮的屋顶,厚实的被褥。窗口的阳光,暖得令人几欲落泪。
——是天堂吗?
床边一个小女孩约是同龄,周身气度却大不相同,面若桃李,形似天仙。她笑着伸过来一碗粥“先喝点热粥暖暖胃吧。我叫蝴蝶,你叫什么呀?家在哪里呀?”
——原是还在人间。
“蝴蝶姐姐,我叫辛檬。赛天堂的人牙子要抓我,爹爹没了。越县赵大公子街头纵马,娘亲也没了。
我没有家了。
姐姐,我能跟你走吗?
我很乖的,吃一点点就够了。”
十岁的辛檬用尽了此生学到的法子,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笑得又甜又乖又惹人怜爱。
像菟丝花遇到藤蔓,像商品见着主顾。
收下她吧,她会是只很乖的猫。
蝴蝶姐姐却紧紧搂住了她,声音里带着哽咽,“以后,咱就是朋友了。还有啊,这么瘦,得多吃点才能长身体,哪用得着减肥啊。”
辛檬想要起身去跪拜磕头。
蝴蝶忙拦住了她,“别跪别跪,江湖中人,没有这些麻烦事的。”
辛檬眼底含泪,“若不是遇见小姐,辛檬不知要被何处的秃鹫叼去吃了。大恩大德,辛檬无以为报,唯有当牛做马服侍小姐。”
蝴蝶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姑娘,倒有些羞红了脸,“咱是朋友,别叫我小姐,叫我蝴蝶便好啦。况且,江湖人怎能见死不救?不必太过介怀。”
后来,蝴蝶姐姐,还有一位沐清哥哥,陪着辛檬葬了母亲。
辛檬穿上了新衣,转圈的时候竟还同蝴蝶有些相似。蝴蝶笑着打趣她:“说不定咱上辈子就是姐妹,这辈子来续缘分了。”
她怎么敢做贵人的妹妹呢,可蝴蝶牵上了她的手,“檬檬,别跪。”“檬檬,别怕。”“檬檬,我们一起走。”
她像是在太阳底下跳舞,在云朵上头睡觉,日子美好的不像话。
可蝴蝶和沐清,不需要猫,不需要剑,只把她当人。
她又不是贵人,怎么能做人?
一件无用的物什,新鲜感过了,会不会被弃之如履?
美好的日子像是云朵上的舞蹈,没有着落。
那日,蝴蝶神秘兮兮地将她带到了地窖里。
推门一看,地窖里是那位伤了娘亲的赵大公子。他口中塞着黑布,双手双脚绑地严严实实,再不复之前的嚣张跋扈。他颤抖,惊慌,像泄了气的皮球,像夹尾巴的恶犬。
蝴蝶对她说:“你可以打他。”
她先是颤颤巍巍地拍打了一下,而后拳头越来越重,哭声也越来越响。泪如雨下的姑娘发疯了般地揍着绑柱上的男子,像一副诡异又扭曲的画。
沐清慢悠悠地走到一旁,“六年前,你强抢民女。女孩不从,第二天在湖里发现了她的尸体。”啪,一张黄纸贴在了墙上。
“四年前……”啪,又一张黄纸。
他的声音如机械冰冷无情,又如判官挥毫断命。
一张又一张的诉状,铺满了半面墙。
而后沐清止住了痛哭捶打的辛檬,摘下了赵公子口中的布,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赵公子,这些罪,你认不认?”
“他们,他们不过是些贱民。”赵公子大口喘着气,崩溃,绝望,“别杀我,别杀我,我爹是越县县老爷。要什么,我爹都会给的。”他佝偻着身子,像一条濒死的狗。
“你凭什么觉得,你的钱,要比这么多人的命还珍贵。”沐清也低下身,“你在求饶吗?那你说,他们的求饶声,你有没有听到过?”
赵公子如遇雷击,只会一声又一声地喘着:“别杀我”。
沐清递给了辛檬匕首,“你要亲手报仇吗?”
辛檬抬起泪眼,愣了。
“害怕的话就看着吧。”沐清作势要收回匕首。
“我来,”辛檬赶忙握住了它,“多谢。”
“你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我自己来就好了,多谢。”辛檬不住念叨着,像是告知他人,又像是劝诫自我。“我自己来,我可以。”
沐清拍着蝴蝶的肩膀要往外走。
“啊,把檬檬一个人留下来吗?”蝴蝶挑眉质疑。
“有的事是要自己面对的。何况,是哪只萝卜看见一滩血就吓得几个晚上睡不着啊。”沐清的声音带上了揶揄,恢复那吊儿郎当的模样。
“沐清,你过分,那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
“你今年也才十岁。啧,连师兄都不喊,师兄伤心了。”
“切,师兄,你觉得我信吗?我师兄会这么脆弱吗?”
他们吵吵嚷嚷的,充满了自由欢快的气息,空气中的阴霾也驱散了大半。
门一开,阳光倾洒下来,像是春天的味道。
赵公子没有声音了。
高高在上的人啊,原来也脆弱不堪。
辛檬也推开了那扇门。
门外是一个春天。
他们一行三人,骑着两匹快马,越过两座山头。
辛檬紧紧抱着蝴蝶,路途颠簸,心下却是从未有过的安定。
未来的日子,仿佛就在马蹄声中,踢踏踢踏,奔向温暖的地方。
傍晚,湖边,沐清烤鱼香酥可口,辛檬啃得满嘴碎渣。
蝴蝶看向她,“檬檬,接下来,你要读书吗?”
砰——宛若平地炸雷,他们不需要自己,于是姐姐要把她丢掉了吗?辛檬抬起了眼,声音怯懦而颤抖,“姐姐要送我走吗?”
“你还小,正是读书的年纪。”
辛檬低下了头,不愿离去,“可是女孩子,是不需要读书的。”
“女孩子为什么不读书呢?”蝴蝶跳了起来,“每个人,都该有读书的权利。读书之后,人才能看见更广阔的天地。”
“我能跟着你们吗?我可以打扫,可以拎包,我很勤快,什么都可以做。”
“檬檬!不是的!”蝴蝶掰过了辛檬的肩膀,“你是我的朋友,你应当有自己光明灿烂的人生,不必事事迁就我们两个。我们或许要去做危险的事情。檬檬,我可以将教书先生,衣食住行一应安排妥当。你只需告诉我,你想不想读书,想不想学习。”
再不答应就该惹人嫌了吧,他们要去做有意义的事情,而她只是个拖油瓶。辛檬咧开了嘴,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笑得又甜又乖又惹人怜爱。“嗯嗯,谢谢蝴蝶姐姐和沐清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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