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湖倒悬在顶壁,距离他们大约两臂有余。
湖的一侧竖着道石壁,贯通上下,在顶壁与地面之间形成了一堵墙。湖中的水顺着那石壁涓涓流下,犹如一张铺展的帘幕,最终汇入地上的溪流之中。
看来这个湖,就是溪水的源头。
可若溪水的源头是湖,那么湖中之水又从何而来?
慕玄临仰起头,看着湖面上映出两人的影子。其实若不是倒悬着,这口湖与平常湖泊并无不同,湖水碧绿,潺潺向石壁的方向流动,湖面被水流推起粼粼波纹,上面甚至还有藻荇生长的痕迹。
既然湖中有水,又与其他水源并不相通,这湖底——或者说湖顶——极可能有个活水口。若想去往地面之上,从这个活水口中或许会有所发现。
但湖水浑浊,叫人难以看清其中深浅,况且这湖如此怪异,冒然接触也并非明智之举。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要把人找到。
他不再看那湖泊,对青栩道:“先找到江易之。”
可话音刚落,他手中的夜山海忽得细微地颤动起来,还有愈颤愈烈的势头。头顶湖水似乎感应到夜山海的躁动,水面渐渐聚出几道细浪,那细浪旋转起来,愈演愈烈,最终汇成足有半个湖面大的涡流。
骤然之间,四周再次开始震颤。
慕玄临未及反应,便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仿佛地变成了天,天又变成了地。霎时间,他整个人仿佛忽然便飘在了空中,不出片刻,竟朝那湖面坠落下去。
耳边是令仪和阿炎的惊呼声。
混乱间,他还看到青栩朝他伸出手。
“尊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唯一来得及做的便是抓住那只手,将人拉进自己怀里。
待他反应过来,他们已深深沉入了湖中。湖水与先前甬道中滴落的水珠一般,是温热的。巨大的漩涡流速极快,裹挟着他们向幽深的湖底沉去。
水是最温软的,却也最韧,将他推着卷着,使他借不上一丝力气。他脑海中一片空白,一只手还牢牢将夜山海握着,另一只手只顾得紧紧抱住怀中之人,一丝也不敢松懈。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感到周身一轻。被密实裹挟的感觉骤然散去,他似乎落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咳咳咳!”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根本来不及闭息,慕玄临喉中全是呛进去的水。他将夜山海往旁边一扔,歪过头立刻便咳嗽起来。咳了半晌,他抬手抹去淌在脸上的水珠,睁开双眼。
他看到了婆娑树影间透出的日光。
他感觉怀中人动了动,低下头去,正对上青栩湿透的睫毛与带着些迷茫的双眼。他们身旁令仪和阿炎歪在地上,也是好一顿呛咳。
他不知怎么,有些哭笑不得。他知道他们终会找到上岛的路,但怎么也没想到,最后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自从来到这无相岛,奇事简直是一桩接一桩,而对方才的变故,慕玄临早已是见怪不怪了。不过至于为何会突然出现那天地翻覆的情形......
他看向被他扔在一边的夜山海。这柄利剑已然安静下来,无辜地伏在地上,好似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与它无关。
但慕玄临知道,这些定与它脱不了干系。因为在这家伙开始躁动之前,一切原本风平浪静。
不过它忽然躁动,定是对地宫中的什么事物有了感应。夜山海自从上了这座岛,状态便一直很不寻常,只是不知究竟是什么,对它影响能有如此之大。
但不管如何,在地底折腾了这么久,他们总算是重见了天日。
他仰在地上,长出一口气,歪过眼神看着青栩,笑道:“我们出来了。”
“是啊,你们可算出来了。”
青栩并未开口,他头顶却冷不丁响起了一道爽朗随性的声音。
慕玄临抬头:“?”
一张明朗的脸出现在他视野中,只不过是倒过来的。
慕玄临皱眉:“你已经出来了?”
江易之摊起手:“是啊,再不出来得死那了吧。那鬼地方突然就塌了,我连害怕都没顾得上,就叫于非白那家伙拽着衣领子跑,跑了不知多久,才出来了。”
“你们,不是从这里上来?”
“当然不是。对了,”江易之看看地上几只落汤鸡,有点忍俊不禁,“我还没问你呢,你们几个是怎么从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冒出来的?”
“冒出来?”
“是啊,你看这周围,连个老鼠洞都没有。可我一过来,就见你们在这躺得歪七竖八,难不成还是顺着这条溪漂过来的?”
慕玄临撑起身。身侧是的确有条溪流,而岸上方圆数尺,根本就没有任何出口的痕迹。
的确是怪事。
不过,既然江易之他们走的是另外一个出口,或许那里才是进入地宫真正的路。
“那你可还记得出来的路?”
江易之点头:“那是自然,我记性很好的!自然是从那......”
说着他忽然蹙起眉,抬手拍着脑袋,喃喃道:“从哪来着,怎么突然就想不起了呢......”
..........
几人跟在江易之身后,往他说的“居所”走。
慕玄临在地下耗久了,现在格外体会出和风煦日的可贵来,面上被暖风这么一拂,顿时心绪舒畅,看什么都颇有一番风趣。
莫看极海中死气沉沉,大概整片地域所有的生机都汇聚在了这座岛上。林木苍翠,鸟语虫吟,的确是块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连他曾经钟爱的星夜谷后山也很难与之相比。
穿过密林,几座连着小院的简陋木屋赫然立于眼前。
江易之昂着首,一时间仿佛当家做了主人,侧过身一抬手:“请。”
慕玄临问他:“你们在这里住下了?”
“那倒没有,”江易之摆摆手,“我们也才上来不久,也是刚刚才发现这里的。”
“不过这里许多屋子都长了霉,蛛网更是成堆成堆的,也不知是谁在这里住过。难不成是......”他欲言又止地往地下指了指,“那位兄弟?”
慕玄临知道,他在说那具干尸。
不过若只是那一个人,怎么用得着这么多间屋舍?
江易之正说着,他身后屋中飘然走出一个人来,那人白发胜雪,气质脱俗,可慕玄临见了,却冷下了脸。
于非白对他态度仿佛浑然不觉,悠然开口道:“那位兄台已经成了那副样子,他曾住过的屋子,长些霉也不足为奇。”
江易之点头道:“也对。”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双眼瞪起来,回头对于非白道:“你怎么又跑出来,腿上那伤不想好了?”
“之前在水里都泡得发了炎,这才刚清理好,是要我再给你包扎一回?”
慕玄临挑挑眉,暗觉不对。这两个人,就这么短短几天,已经这么熟络了?
只见于非白莞尔一笑。
“江公子乐意这么做的话,我自然要配合。”
江易之怒道:“你,得寸进尺!我为何要白白给你疗伤,又不欠你的。”
于非白歪了歪头:“真的吗?”
他这一说,江易之忽然想到什么,一下就蔫了。
还真是欠他的。
他摆摆手,转身进了屋去:“罢了。别碰水少动弹,每日到我这来一次吧——”
于非白唇角勾得更弯了些。
而后他仿佛刻意似的,向慕玄临看了一眼。
慕玄临回了他一个冷笑。
这人心思比莲藕的眼都多,江易之那傻子若跟他混在一起,以后不知要吃多少亏,没准被卖了还要帮人数银子呢。
不过,这两人的事他也管不到。反正他与于非白之间,早晚会有一战的。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如今来了这岛上,又发现了疑似赤火的踪迹。为今之计,确实应该暂住一段日子,趁着机会好好对这地方探究一番。
待安顿好了令仪阿炎两个受了惊吓的小可怜儿,慕玄临非常欣慰地发现,屋舍只剩下一间了。
两个人走进那仅剩的一间屋,看着里头那张又窄又破的小木床,双双沉默了。
慕玄临转头,想看看人的反应。
青栩也抬着头看他,沉默看了半晌,低下头去道:“尊上睡床。”
说罢他走出去,没过多久,不知从哪抱了两席脏得有些发黑的被褥来,一股脑放在木床上,弯腰开始铺起床来。
慕玄临顿时连嫌弃都顾不上了,喜出望外:难不成阿栩要和他同床共枕!
正乐呢,青栩开口:“尊上盖两层,晚上冷。”
慕玄临:......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于是他急了:“只有我的被褥,那你睡哪!”
青栩手上动作一顿,侧过头。
“我在院中,守着尊上。”
慕玄临不干了:“不准!你身上的伤本就没好彻底,又在地底折腾了那么久,再不好好休息,撑不住的。”
谁知青栩抬眼道:“这张床只睡得下一人。若尊上不睡床,青栩便也不睡,为尊上守夜。”
慕玄临眼瞪得铜铃一样,却是哑口无言。
自己曾经到底为何会觉得这家伙木讷无趣的,这人分明最知道怎么让他妥协!
“罢了!”他忍了,妥协就妥协。
但看似妥协,其实没有。
他真正的打算,是趁着晚上月黑风高,偷偷跑去点人睡穴。
阿栩这个人,对别人冷淡,对自己也无情,而对他自己的身子,更是从来都不上心。这些事其实慕玄临一直看在眼里,只是以前他对人没兴趣,也就没有挂心过。
现在不一样了。他暗暗思忖,这次必须得让阿栩好好休息几日,把身子养好。否则若落下什么病根,那才是得不偿失。
果然,不论白日有多暖和,入夜后岛上马上就冷了下来。慕玄临直挺挺躺在床上,努力忽略着冷硬床褥带来的不适,心中想着早先的打算。
早夜蝉声阵阵,慕玄临听着外头没了人声,悄无声息地掀开被子,溜下床。
阿栩对他不设防,所以他已经用气海探到了,人就在他屋顶上。
他屏息跃上屋顶,一点响动都没发出。到了上面,他一眼便看到那个靠着屋檐抱臂养神的身影。
他蹑手蹑脚地凑过去,向人探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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