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亮，离光一闪又拐了个弯隐在夜幕里，伴随着轰隆一声雷鸣，雷电噼里啪啦将水月洞天笼在强光之下。
诸神按落云端，天兵天将铠甲在身，兵刃出鞘，各显神通地舞了一通，搅得云下不得安宁。
鸡鸣犬吠，婴啼人怨，狂风大作，乱作一团。
风花雪月在叠翠山脚下碰头，看着乌压压的十万天兵愣了三愣，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安稳日子过惯了，哪见过这场面，恐怕天兵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水月洞天淹了。
花盈大着胆子上前，对着为首的神将一礼：“曼陀罗华少族长花满堂见过龚磊将军，不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云端那人鹰眼一眯，扫了眼跪在下面的四人，嫌弃地躲开眼。
花盈周围一圈大地坍塌，跪倒的一小块云一般腾空，他不敢动，给其他三人一个“别轻举妄动”的眼神，礼做的更恭敬。
龚磊玩似的指尖转几个圈，看着花盈兜转过几个弯，转的晕头转向，甩着脑袋对着对面行礼的样子心满意足笑了。
他弹出去个碎石，砸在花盈后脑勺：“少族长，这边。”
花盈一激灵，脑袋被一砸晃得更严重，勉强听声辨个方向，扭转身子跪好：“花满堂见过龚磊将军。”
龚磊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苏琳神君一夜未归，天尊甚是担忧，特派我等前来查看。”
“这……”花盈脑子还没转过来，一听那个名字吓出一身冷汗。
雪清涟快速反应道：“将军有所不知，苏琳神君肉身封魔，昨日自行解开封印，我族夫人**上神以身封印魔物后自戕。”
龚磊假装震惊，演技有些拙劣，五官乱飞，极大的肢体幅度生怕队伍最末端的人瞧不见似的：“竟有此事！”
花盈甩甩脑袋：“将军，神君一来便起战……”
龚磊笑意更深，擦亮战戟：“无凭无据，诽谤上神，该当何罪！”
一言当出，万军沸腾，怒吼声回声阵阵，绵延百里。
天空劈个炸雷，着亮花盈惨白的脸。
坏了坏了，弄死了天尊的宠儿，上头有一万种理由让水月洞天陪葬。
“我有留影珠为证！”
风华聚起个桌子，一道灵力打进去闪出一片耀眼的红光，走出个红衣端庄的女子来。
想是阿娘早就料到白玉京的秉性，临走前偷偷往他怀里塞了个留影珠。
“阿娘……”
**只是个虚幻的泡影，坚定地向前走，脚下红莲业火升腾。随着她的目光瞧去，红绫困着个其貌不扬无头魔物，一身流脓的肉瘤。
“苏琳入魔，扰乱水月洞天，吾身为器，自愿陨落。”
云端几个神面面相觑，小幅度摇了摇头。
龚磊眼珠子咕噜一转：“奉天尊口谕，水月洞天有四象余党，祸乱六界，罪不容诛。现交出罪人，可免尔等不死！”
花盈心里一咯噔，偷偷往山顶瞧了眼。动静这么大还没下来，应该是已经走了。
走了就好，天道在上，无凭无据，谅龚磊也不敢随意屠杀。
……
蓝花楹下，落衡回头看了眼乌云密布的水月洞天，深吸一口气，艰难开口道：“我们走吧。”
下方是金光闪烁，下界正值旭日东升之时，一片光明。淡淡云雾下，可以看到风吹麦浪，千里波涛。
燕回扣住他的手：“想好了？”
此时一阵劲风从后方扫来，裹挟着强大的灵力对冲，吹得人站不稳，花落成雨。蓝花楹已经成了秃子，枯枝经不住折了腰。
落衡一惊，白玉京怎么敢！
他下意识往回走，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拉着燕回转身走向崖边，小声道：“我们走吧。”
一辆破旧狭小的云驹挡住他们的路，从上面踉跄跳下来一双年迈的老人来，拄着拐杖，互相搀扶着往雷光里挪。
燕回拦下他们，好心提醒道：“爷爷，婆婆，前面危险……”
老爷爷眼泛泪花，拉着婆婆的手：“我们知道，水月洞天怕是难逃此劫，我们逃了一辈子，最后回来看看。”
落衡冷冷道：“兔死首丘，毫无意义。”
两人像是没听到似的，言笑晏晏，互相整理好衣服，哪怕破旧得有了好几块补丁。仿佛他们走向的不是死亡，而是新婚的殿堂。
婆婆勾着老人的臂弯，小鸟依人地赖在他胸膛，有些羞涩：“就去蔷薇花墙下吧，那是我们第一次相遇，也是获得花神祝福的地方。蔷薇花下死，来世仍做一双人。”
落衡看着老人蹒跚的脚步失了神：“婆婆是妖，爷爷是仙，禁忌。”
燕回回握他的手：“你为神，我为人，禁忌。爷爷和婆婆可以相伴到老，你我就有朝朝暮暮，天长地久，要对我们有信心。”
落衡神色有些暗淡，心里泛起说不上的苦涩，想了一晚好不容易坚定的决心顷刻崩塌。
苟且的幸福踩在水月洞天的尸山血海上。
燕回静静地注视着落衡，他不希望无辜众生有事，不想落落出事，所以自私懦弱地把选择权交给落落。
他选离开，他们一起亡命天涯；他选择留下，他们生死与共。
远方一个闷雷引出一串电闪雷鸣，天火降下，草木成灰，火海翻滚，不断向边缘蔓延，隐隐能闻到烧焦的味道，混着浓厚的血腥味。
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落衡心里一直劝自己快走快走，可脚下不听使唤地扎在原地。
草木的悲鸣在他脑海中回荡，快要把骨膜震破。
良久，落衡摇杆挺直，眼神坚毅：“我们回去。”
……
龚磊拎起个两股战战的小花仙，不眨眼地刺穿：“你是四象余孽。”
“住手！”花盈沙哑怒喊，半边身子血染，嗓子眼团着粘腻的血，手抖的剑都握不住。
他的手废了。
“话多。”龚磊活动活动筋骨，手中画戟猛地掷出。
眼看着要扎透花盈，龚磊的笑越发疯狂。
花盈看了眼附近躺着的朋友们，绝望地闭上眼。
水月洞天，守不住了……
疼痛久久没有到来，花盈疑惑地睁开眼，只一眼就瞪大了眼。
他猛地捶地，血激动地从嗓子眼往外冒：“你不该回来！走啊！快走啊！”
落衡转着手里的画戟，嫌弃地扫了眼龚磊：“破岩戟？人不如神兵有名，您怎么混的呀？”
龚磊小心打量着眼前看着弱不禁风的少年，他那把三千斤的画戟正被那人当笔转。他不由得在心里翻一遍人名单，有一个熠熠生辉的名字冒出来。
“风禾？”
落衡轻笑：“自信些，就是你爷爷。”
龚磊面色有些难看，当年风禾问剑白玉京，单挑几十位上神的传说传了几千年，据说差点揍到凌霄殿去。
可具体怎样他不清楚，那时候他还是玄武座下一个普普通通的兵，一个小官都不是。
他直起腰板，拿出神将的气势。
此一时彼一时，他龚磊是堂堂御前大将军，统领十万天兵，怎会怕一个毛头小子。
他暗暗给同行众神传个信，让他们快来支援，一手指着落衡怒道：“小子，莫要张狂！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燕回挨个给几人号了脉，伤虽重，好在性命无忧，他拖着众人往后挪，布下个阵法，给落衡递了个眼色。
落衡心领神会一笑，手里画戟随手一丢，寒星一般划过天际直到瞧不见尾巴。
龚磊面上划不着，画了几道召唤术却是接收不到神兵的回应，他气急败坏，内心却惶恐不安。
他安慰自己，他是神将，那是个逃犯……
落衡随手折了根柳条，空中一劈，撕裂风声的声音让龚磊虎躯一阵。
他笑意更深，夹杂着轻蔑和挑衅：“技艺不精，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一道柳鞭甩出去，龚磊迅速一躲，顿时目瞪口呆——只见柳条擦着金甲而过，竟生生将铠甲划破！
柳条却是完好无损，甚至还生长了些！
落衡扫了眼上方列阵的十万天兵，心里犯了难——一堆草包，杀又杀不得，不杀又碍事。
此时一道微光缓缓升上天穹，并不起眼，像只飞禽抖落的羽毛。
落衡微微眯了眯眼，回头瞧了眼燕回，见他对自己微微点点头一笑，顿时恍然大悟，对他眨眨眼。
那到羽毛轻飘飘散在军中，落在银甲上突然迸发出强大的光芒，一阵爆盲后十万天兵阵上方闪现个阵印，纷繁复杂，金文流转。
天兵一动，瞬间对面落下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他举兵，对面就举兵，他前进，对面就前进……
一时之间，敌我不分，乱作一团。
落衡捻着竹叶，搓成长条又舒展开，轻轻一吹，吓得龚磊立刻抬臂去挡。
“白玉京无人挂帅，净是草包，可悲可悲。” 落衡轻松一笑，见这讨伐大军雷声大，雨点小，还不及昨日苏琳的千分之一。
没了破岩戟加持，龚磊就是个空壳子，神力怕是不如随手抓的一个小天兵。
“别太张狂，等会有你苦头吃。”龚磊咬牙切齿，又不敢轻举妄动，往后拉开距离，期盼着援军赶快到。
落衡捻着柳叶，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九千年前四象最后一战，你在军中吗？”
龚磊面色一白，警惕地往后退几步：“你想干什么？”
落衡眉眼收了笑意，步步紧逼，随手将柳鞭一丢，化出把画戟来：“我再问一下遍，你在哪？”
玄武神兵，长云。
“我我……都是天尊逼迫的！”龚磊见四下无人，膝盖一软跪倒，余光瞥见戟上寒光吓得浑身颤抖，“擅离职守是我不对，我没想到玄武神尊会战死啊！”
“哦？”落衡将画戟搭在他肩上，往下一压，“这话我听过，不幸的是他已经死了，不然你俩肯定聊的来。”
“罗群……”龚磊瞪大了眼，心如死灰。
“认识啊……”落衡笑了，画戟一挥，人头落地，“那就做个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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