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越桃全然不知昔日好友内里成了什么模样,正骑着个小毛驴往京城里赶去,这毛驴是她去集市里左挑右选得来的,跑得不算快,但胜在一双大耳朵,白绒毛柔软极了。她在路上望着漫山遍野的绿,总有乏的时候,便狠狠揉捏那大大驴耳,偏这白耳驴脾气极好,从不尥蹶子,抬起头来使劲蹭着越桃掌心。

殿试已过,赵朗高中榜首,一介布衣书生翻身成了鲜衣怒马簪花状元郎,人群簇拥,敲锣打鼓,十年寒窗苦读终是有所成。

本是日落西沉,街市却灯火燃起,三年一次的热闹,老百姓都是要上街瞧瞧的,更别提商贾们不是求着状元郎提诗作画,就是拉着赵朗不松手,硬生生要结两姓之好。

赵朗红绸衫织金带,身形颀长坐于高头大马上,洒金灯笼光影错落有致地洒在他白皙的脸颊上,恍若不是世间人。沉寂暮黑的天际亮起星辰,漫天烟火迸发在空中,伴着百姓们的欢呼雀跃之声,赵朗笑了。

笑世间喜乐太平,笑孔明得遇明主,亦笑那骑着小白驴费劲巴力穿过人群的越桃,她离着赵朗隔了条街市,赵朗却觉着越桃近在咫尺,连越桃脸上兴致勃勃,东张西望的神情都清晰可见。

“哈哈哈。”今科状元郎挥起马鞭,头次肆意笑了起来,肩上重担皆是过眼云烟,早已被他抛诸脑后,夹起马肚便疾驰而去。

越桃本是急三火四地忙着抢热闹看,京城许久未曾这般盛况,人挤人得很,前方定然是有好事的,她怎能错过。谁知就见远处一火红身影直直朝自己冲来,京兆府官兵还为其开了道。

“相公!”越桃高举双手,衣袖遮不住的玉臂在夜空中一个劲地挥舞着,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奔向自己的情郎。喧闹嘈杂的街市压过了小狐狸的呼喊,却烧红了赵朗炙热的心,哪怕千百年后,冰霜铸成的神君仍会念起小白驴上的红衣女郎,眉飞色舞地嬉笑,活蹦乱跳地叫喊,那是他数万年漫长岁月里唯一的鲜活。

“娘子我高中了!”赵朗早已失了分寸,翻下马来,大声喊道。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听不清。”越桃一阵恍惚,耳朵被那鞭炮爆竹震的都懵住了。

“我说,我中了状元,我们能一起回赵家村了,带着乡亲们盖房子。”赵朗高高抬起头凑到越桃耳边说道,乐得都找不着北了。

越桃这才听清楚,本就灿烂的面容惊得狐狸眼圆圆瞪起,无穷无尽地喜意袭来,眼眶却捱不住泪花涌出,咧着张嘴笑得梨花带雨,哽咽不清道,“相公我信,一直都信,信你终有一日能得偿所愿,这一日早该是你的。”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赵朗轻轻拭去越桃喜极而泣的泪水,翻身与越桃一同坐上了这小白驴,今夜京城风光,来日锦绣前程,你牵着我,我拉着你,片刻不曾分离。

登科良宵,白驴共乘游京都,年少情深莫过于此。

这一夜闹得热火朝天,前半夜越桃耳里不是烟花爆竹声就是敲锣打鼓震天响。好不容易回了家,以为能有个消停,谁曾想她那状元郎不依不饶,又弄出了些花样。

只见赵朗那清俊脸颊微微透着红,水汪汪的桃花眼含羞带怯,似看似不看地扭捏着。他本就生得极白,往常着素色衣衫,冷峻飘渺如山巅云。此刻却套了身薄红褂子,腰带系了两圈垂落下来,随着摇摆一翘一翘地勾人。

烛火燃得早春热得很,越桃脸烧得通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榻上乐得直打滚,实在太招笑了。

谁能想到赵朗手持两把大红绸扇就跳了起来,头顶红绿小帽,舞姿灵活得很,左三步,右五步的,手里那绸扇耍得比笔杆子还溜,上上下下,忽忽悠悠,瞅着就喜庆。

“等等,等等,你先别跳了,你让我笑会儿,哈哈哈哈哈。”越桃笑得像个开水壶一样,压根憋不住,金榜题名夜,扭起大秧歌,她活了千八百年还是头次见过。

赵朗被这一笑激得活生生更多出许多气魄,绸扇都不要了,拾起菱花红绢耍了起来,那红绢在空中划出无数个圈,也不知赵朗什么时候下得功夫,竟还将红绢一抛,左边一个高抬腿,右边又来个高抬腿,掉了个个接住了红绢。

越桃惊得都不笑了,张个小嘴连声叫好,随手变了个唢呐,鼓起嘴吹了起来,可真谓是妙嘴生乐,滴溜嘟噜一串喜庆小调跑了出来。

这俩人一唱一和,闹到天蒙蒙亮了才停歇,越桃依偎在赵朗怀里,累得气喘吁吁,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玩弄着他顺滑的乌发道,“相公穿红色真好看,秧歌跳得更好看。”

“我幼时虽有乡亲们接济,可碰上灾年,也是常常吃不饱饭,我记得有那么一年大丰收,麦穗重得都快掉了地,金灿灿一片,二叔二婶还有乡亲们就穿着红褂子在那地里扭起来秧歌,喜气洋洋的,让人瞧着心里发暖,我捧着两个白面大馒头,左一口右一口吃得直打嗝。”火红的秧歌照红了赵朗的心,于他而言,活着吃饱饭,让天下人都吃饱饭便日日都是好日子。

“相公会是个好官,我也会是个好妖精。”绵软的声音断断续续,困得颠三倒四的越桃终是撑不住栽倒在软枕上睡去,一缕初阳洒在大地上,亮得惊心动魄。

几家欢喜几家愁,李延回可就没那么好过了,乾清宫里早就撤去了侍从,自家母后半倚在那贵妃榻上,眼角眉梢间俱是不容侵犯的威严。

“儿臣拜见母后。”李延回哪能瞧不出来,这阵仗就是来兴师问罪的,索性也不凑上前去,径直坐下,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位权倾朝野的太后娘娘。

“这便是皇帝从新科状元身上学来的好教养吗?本宫多年教导,你竟是半点都不记得了,什么孝道礼数都浑忘了。”孙太后抬高了嗓音,尖得吓人,桌上的白玉茶盏直接摔了出去,七零八落碎得不成样子。

“母后何须发这么大的脾气,朕亲政不久,此次恩科真是朕在朝堂中树立威望的良机,母后不会连这点子权势都不肯放手吧?”李延回倒是稳得住,话里带刺,却还是四平八稳说道。

“皇帝好大一顶帽子扣过来,如此说来,是本宫贪恋权柄,碍着皇儿的路了?”孙太后讥讽道,挑着双凌冽的眼眸,满是冷笑。

“儿臣不敢,只是母后您还记得仅仅是数年前,那时朕还未亲政,您唯恐母家权势太过,刻意打压孙氏族人,就是为了扶儿臣上位。儿臣曾偷偷有瞧见舅父与您已然撕破脸皮,您哭着拔出把剑,恨不得割袍断了亲情血脉。

儿臣每每想起都不禁潸动容,母后的拳拳爱子之心如何能忘。可如今怎么就变了呢?您为着个外人,便要让儿臣朝令夕改,半点君王的体面都不留了吗?”李延回说着说着便红了眼,面色说不出的悲切,宛如幼鸟悲鸣,唤来的却再也不是曾经的血脉亲情。

孙太后怔愣住了,她那脑袋早就想不清朝堂的弯弯绕绕,全然被国师掉了包,成了傀儡中的傀儡,唯有那绵延不绝的母子之情挣脱出了满是血迹的锈铁笼子,开在血肉中藤蔓缠断了缰绳,眼泪成串地砸了下来。

可惜为时以晚,孙太后爱她的儿子,却更爱权力,她动了篡位称帝的欲念,有心人不过是揪着这欲念铸成了这笼子,一切皆是作茧自缚罢了。

“母后莫要哭了,我们还是母慈子孝的一家人啊,等过几日叫上永宁,热热闹闹吃顿您钟爱的流觞宴,凉州总督还寻来了胡人舞姬,正好瞧个新鲜。”李延回对着生自己养自己的母后本就是端不住的,更何况他还是个顶顶心肠好的皇帝。

“好好好,本宫就知道皇儿与本宫一条心,算了母后也不驳你的面子了,那状元留便留了,只不过他这人对巫蛊祭祀想来是有些偏颇看法的,不如就安排在礼部做个专管祭祀的员外郎吧,年轻气盛磨合磨合,才好得用。”孙太后颇有些僵硬地拭去了泪珠子,宛如变脸般和颜悦色了起来。

李延回见母后已然让步,又露了笑脸,实在是不好再说些什么。心下想来,若是赵朗去了礼部,说不定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查明那国师底细,斩草除根也不失为件好事,便笑道,“自然全听母后的。”

可怜赵朗好端端一个城府颇深的状元郎领命之时,不禁蹙起了剑眉,一下就知其中有鬼,哪有一甲不入翰林的。再思量便猜破了老好人李延回的心思,只能无可奈何地上任去了。

只不过他上任头一日是见不着国师的,来福大国师正屁颠屁颠地跑向十全酒楼,怀里还捧了皇觉寺的野花来,坏心眼子的狐狸精去见心上人激动地不行,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啃地。

来了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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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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