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梦盏

俗话说的好,浮世万千,唯爱有三。

红烧肉、红烧肉、还是他妈的红烧肉!

故而,我不过是犯了个全天下人都会犯的错罢了。绝对不是我意志力不够坚定的缘故,绝对不是。

啃完肘子,嗦干净骨头,我舔舔嘴唇,再摸摸自己充实又紧绷的肚皮,感觉云述这个吃里扒外的玩意都比之前顺眼了。

吃饱打个盹,赛过活神仙。正想着呢瞌睡虫就已经爬上心头,教我简直困得睁不开眼。

我打了老长一个哈欠,忽然想起来今天是四更起的床。

一早就起来准备结婚,果然还是起太早了。

又一个哈欠。

我撑了最后一点意识,扯床被子盖住肚脐,恍惚间似乎瞧见云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之后便彻底昏睡过去。

梦里是大片大片的迷雾。虚虚实实,层层叠叠,看不真切。

我似乎是有眼睁不开,有口不能言,有身不能动弹......处处透着古怪。

耳边是奇怪的声响,像是沙场兵刃刀戈之声,又像是有人在哭,抽抽噎噎、断断续续,我听见风拂竹林,我听见市井嘈杂,我听见沸反盈天,我听见诛杀妖邪。直觉告诉我远处应有火光。是什么被烧了?

我惊醒。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云述一杯茶还没倒完,缓缓偏过视线,看我一眼。“做噩梦了?”

笑话,我堂堂青城山主,会做噩梦?我缩缩脖子,往被窝深处探了探,斩钉截铁道,“没有!”

翻个身,继续睡。

再次入梦。我梦见我成了一朵云。行踪不定,漂到哪算到哪,自由自在。

开心时,我便投下一片阴影,照拂路边几株烤蔫巴的野花野草。不开心了,我便往地上撒雨点儿,往江上撒,往田里泼。看到穿着打扮不讨我欢心的行人,我更要追着她浇,再把她的伞吹走,让她着急忙慌地找蓑衣、戴斗篷,淋个落汤鸡。嘻嘻嘻。

我又梦见自己成了一棵树。这棵树长在山腰的竹林里,毫不起眼。

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起,我便跟着摇我那并没有几根叶子的枝衩子,哗啦啦,哗啦啦。有时会有朗朗读书声夹杂其间,文绉绉的,含着说不清的拗口韵脚。我就在竹林声和书生的诵读声里安稳入眠。

后来我的脚边多了一块碑。上书,妻阿念,直觉告诉我这是座衣冠冢,我并不大懂得凡俗礼节的意义,只觉得十分硌脚。

再后来书生也离开了。从此竹林里再没有了书生的声音,整座山都变得极其寂寥空旷,了无生趣。

再再后来,竹林被一群村民点着,我亦不能幸免。火海灼热,一层层吞没我的枝干,我听见他们咒骂竹屋的主人,那个书生,然后化为节节焦木。

只是这梦委实逼真了些。好似我浑身的狐狸毛都被点着了一样令我感到阵阵钻心的痛楚。却怎么也醒不来。

最后我梦见我成了个也不知是个什么玩意的东西,时间地点均不详,始终在原地徘徊。

白衣落拓的书生走进雨幕里,皂靴粘泥,一身狼狈。不知道为什么,这片下雨的云似乎一直跟着她,淋湿她。她直直地望向我。眼下清灰一片,眼尾泛着异样的红,眼神却固执的很,嗓音哑哑的。她问我,“我的小狐狸不见了,你可瞧见?”

或许是她看起来实在太可怜,这话问得我仿佛心口空了一块,竟开始隐隐作痛。

疼得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寻思这套娃似的梦境还有完没完了。识相点,赶紧放老娘出去!千万别让我抓到背后搞鬼的始作俑者,看我不把你洗洗涮涮串成肉串烤着吃!扒皮抽筋!下油锅!不对,生腌!

恐吓无效,我仍旧接连不断地梦着这个书生。

下了山的书生,在并不待见她的所谓的族人身边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寄人篱下的日子,凄凄惨惨戚戚。

书生终于在某个月色清亮的夜里重又收拾起行囊,远赴京师考试,踏上漫漫征途。人间总是这样,考来考去的,不知道考个什么东西。她本来就是个书呆子,再考考就更呆了,没劲。

书生顶着大太阳赶路,差点晕倒,好险。

书生好呆,回回必定会上骗子的当,盘缠丢光光。只能摘野果,喝泉水,睡桥洞,卖字卖画买个烧饼吃。

书生的衣服又又又被坡道上的树枝勾破了。

人间的考试好烦哦,居然要被关在鸽笼大的格子间里头考上足足三日之久。这是考试嘛,烤一屋子的红薯都该熟了。还是青丘的规则好,揍死对手就完了。

书生终于当官喽。一身官服可比那套快磨出破洞穿孔的白衣好看多了,利落又气派,只可惜人还是那副呆样。

上朝的那帮人怎么那么有劲啊,天没亮就聚一起吵吵吵,天都黑了还在吵吵。没完没了的简直比青丘的年会还磨人,就不能直接动手吗,我都听困了哎。

书呆子最近沉默了好多,她说她不想被卷进党争,可两党都不会放过她,进不得,退也不是。我就说跟那帮吵架狂人混久了要憋出病来吧。

书呆子被皇帝扔出京城查案喽。

话说这皇帝老头的地盘也真够乱的,不是这块地上有问题,就是那块地上有问题的,案子一个接一个的,书呆子怎么也查不完。

我看着她年纪轻轻就长了好些白头发,心想这皇帝老头怎么还能这么安安稳稳在金銮殿上坐着呢。搁我们青丘,早被踹了。

果不其然,皇帝老头没多久就嗝屁了。

这老头一死,全皇族倒是都打起精神来了,招兵的招兵,囤粮的囤粮,整事的整事,拉人的拉人......这厢太子和齐王才打起来,长公主就和大将军搞到一块去了,那边谯国公主和沈王孙的嘴炮眼看要升级成比比谁拳头硬,魏国公摸黑起来把俩都给灭了。

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哎呦喂,别说,这可比话本子精彩太多了。

朝阳初升,一轮火红的太阳跳出云层,像极了书生第一次进宫的那天早晨,却不知中间究竟已隔了多少年岁。

外头烽火渐熄,金銮殿还是那个金銮殿,金碧辉煌,暗流涌动。书呆子曾经好几次在这里命悬一线,不是被打得皮开肉绽,就是暂时收监听候发落。我盘在的柱子上缓缓游走,等着看那把椅子迎来它的新主人。

书呆子变了很多,我差点要认不出她来。瘦得脱相,显得袍子很大很空。面色苍老许多,清秀不再,反而粗粝深沉。颊上添一道斜上的伤,已经留了疤了。说两句咳三下的,白头发更多了。

在我把遍地狼烟当大戏看的时候,她应该操碎了心吧。

我不知道她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才使得下山前的莹润白净终于被俗世磋磨成了寸寸煤灰似的沟壑,脂粉也盖不掉的累。

我好想抱一抱她,可是我碰不到她。

我看着她在熹光中向新皇下跪叩首,臣服谢恩。

直到死前最后一刻,她依然是臣服谢恩的姿态。

我都替她着急。不是,呆子你说话啊。他们要杀你啊。是诬陷对不对,我知道肯定不是你做的。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气得要拍她、咬她,可是我碰不到她。

直到后来我看着其他臣子也一个一个逐步被清算,我才明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君要臣死,安敢不从?罪名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最后那段日子,我在狱里日夜陪着她,看她一笔一笔的画正字,看她独对着从矮墙上透出的光。灰尘在光里飞飞扬扬,她一看就是一整天,不言不语,安静得像个死人。

牢饭很差,经常是馊的,狱里的老鼠倒是很肥,我附身的小猫吃的很开心。我有时怀疑她是不是纯粹饿的才没力气说话,可她对我推给她的死老鼠依然是视若无睹,只是偶尔抱起我,气若游丝地叫念念。

裴袖,文景十三年进士二甲,任巡按御史,归降秦王,宣政二年参与颖阳公主谋逆案,伏诛。

史书廖廖几句,便是裴袖一生。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怪梦,而是幻境——她的生平。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这里只是往日浮现。我什么都无法改变。

秋后,我看着她端坐囚车,眼里是我看不懂的平静。仿佛她不是即将前往菜市口,斩首示众一样,仿佛等着她的也不是曝尸荒野,无人敢收的结局一样。

平淡如水,安安静静,等一个解脱。

飞鸟尽,良弓藏,狐兔死,走狗烹,原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如果她有遗言,我猜大约会是,我已了无牵挂之类。然而我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念念。轻若扶风,仿佛不曾宣之于口。可我分明记得她在无数个夜里,一夜夜对月静坐,听一整夜的雨,写上满页纸的阿念,又烧毁。

那种感觉又来了,像千斤坠在心口那么疼。我闭了眼,觉得心又闷又疼,闷得喘不过气,疼得四肢蜷起。

生死不过转瞬。因为云述一杯茶还没倒完。

等等,我是不是醒了?哎呦我我他妈的我可算是出来了,憋屈死我了嘿。我立马抄起一个枕头,就朝云述砸过去。

我以青城山山主的名义起誓,她那杯茶要是没问题,从今以后,我云念两字倒过来写!

“咋了?“云述显然猝不及防,被砸得不轻,茶盏应声倒地,壮烈牺牲,”你睡炮仗上啦?”

好了,我又双叒叕进梦里了。

那盏茶杯绝对有问题,绝对!

我又回到了那座山腰上的竹林小屋。

我还是我,是贪玩爱睡的小狐狸,云念。

书生也还是那个书生,白白净净的,清秀明亮,未染凡尘。

山脚是腌臜世俗,山顶是断壁悬崖,只有山腰刚刚好。一间小屋读读书,一方池塘种莲花。太阳升起来,竹林里就会洒落像金粉一样的光。

小书呆或温书,或弹琴,或作画。只要我一抬头,就能瞧见她的身影。

她会叫我小狐狸,挠我颈毛,摸我肚皮。而我要假装睡熟,蜷起肚皮来晒太阳,也不理她。

等到暮色渐起,月华初上、万户掌灯时刻,我恢复些许力量,可以维持人形了,我便悄悄来到她身边,偎着她,钻进她怀里,化作人形圈住她,把我这一天的梦都讲给她听。

我梦见你死于帝王心术,秋后问斩,曝尸荒野。我被爹娘逮回青丘关了好几百年,竹林小屋付之一炬,后来你成了地府判官,既娶了我又把我拒之门外,真是好离奇的梦,你说好不好笑。

裴袖温和的笑笑,我看着她的笑越来越淡,最后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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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梦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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