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明渊原本已转身往回走，他的脚步顿住，回头蹙眉看着骤然出现的裴照。
这个男人是谁？为何埋伏在画舫边上的十数名亲卫皆没有注意到他的动向？
谢度手中持剑上前，长剑泛着寒光，直直指向裴照。
“这里还轮不到你来多嘴！”
裴照不应答也不躲闪，就这么岿然不动站在原地。
夜风微动，撩动他的白袍，衬得他仿若仙人下界，飘飘然遗世独立，俗尘不侵。
祝明渊生平最厌此等清高傲物之人，他面上神情几转，变为浓厚的阴戾。
“谢度！杀了他！”
谢度待祝明渊话音落下，便一剑向着裴照劈砍而去，迅疾如电。
裴照脚下仍然不动，只上半身微微偏转，避开劈面而来的剑锋。
与此同时裴照蓦然抬手。
裴照手中也有剑，剑未出鞘，封在形制古朴的檀木剑鞘里，与谢度砍下的剑影撞在一起。
穿云剑在白衣男人的檀木剑鞘上甚至未能留下半丝划痕，谢度便觉得虎口一震，一股强烈的麻痹感依然随着小臂爬上整条手臂。
谢度退后三步，一口血从喉间涌上来，被他咬着牙硬生生忍住了，含在口中。
裴照握着剑重新背回手，他面上的神色漠然，只淡淡地回头看了仇未雪一眼。
“把琉璃梅花鹿抱上，我带你走。”
仇未雪看着冷月给裴照的侧脸轮廓镀上一层银边。他怔了半刻，然后马上翻身爬起来，将小鹿重新抱起。
祝明渊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来。谢度的穿云剑在源春镇向来难逢敌手，这个穿白衣的男人究竟是谁？
“把他们给我留下！”祝明渊挥手厉喝。
从画舫的阴影中倏然又跳出十几道阴影。
谢度站着没动，他维持着长剑在握的姿势，挡在祝明渊身前。
那十几道阴影逐渐走进灯光映照的范围，他们缓慢地收拢，将裴照与仇未雪围拢在中央。
裴照视线淡淡扫过围拢过来的众人，他再看一眼抱着鹿的仇未雪。
小狐狸身后还炸着六条尾巴，神情警惕，如临大敌。
“怕高吗？”裴照开口，略有些突兀。
“嗯？”仇未雪扭头看裴照，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上前围堵的众人发起攻势，数道长剑破空，齐齐向着包围中的二人杀来。
裴照一把揽了仇未雪腰身，下一刻便带着他腾空而起。
仇未雪惨叫，他一只手抱着鹿，一只手攥紧了裴照的衣袖。
狐狸又不会飞，从来也没去过高处。谁家好人会问狐狸怕不怕高？
仇未雪死死闭着眼睛，后槽牙磨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他便听见一声笑，那声音很轻，像羽毛拂在心坎上，随着晚风逸散在云里。
仇未雪鼓足勇气睁开眼，去寻那声笑的来处。
裴照垂眸，他看着小狐狸战战兢兢睁开眼，然后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便凝定在自己身上。那双眼睛里映出银月，里面有粲然的光。
小狐狸在他怀中愕然，“是你？！”
这是他在耍猴的地方遇见的那个白衣男人！
裴照看着小狐狸面上的惊诧，他点头，“是我。”
仇未雪盯着裴照，“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不是说过吗？”
“只要看见了，便不能袖手旁观。”
裴照的语调温和，眸中神色清润如水。
仇未雪感到自己心间一震。
裴照带着仇未雪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上落定。他松开揽在小狐狸腰间的手，两个人面对面站了，彼此间亲密相贴产生的微薄热度轻易就被夜风吹散。
仇未雪借着月色抬眸看裴照。
这个男人生了一副闲人勿近的冷酷皮囊，但是那皮囊下面却藏着某种玉一般质地的清风霁月。
仇未雪的确是第一遭来人间，可是狐狸的嗅觉都是异常敏锐的。他只需要很短的接触，就能知道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仇未雪记得书上总喜欢写狐狸报恩的桥段。
这个男人救了自己，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那他是不是也要报恩？
可是自己身无长物，仇未雪想到这里有些难为情地看了看抱在怀中的小鹿，那他便只有以身相许了？
裴照看着小狐狸微微仰头看自己。
哪怕裴照已经清心寡欲修道三百年，他也不得不承认小狐狸长得很好看。丹凤眼，潋滟含情地睨着他，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早就由小狐狸这一眼生出别样的心思——妖类本就狡诈，狐狸在妖族中又是狡诈尤胜，谁知道这望着他是不是小狐狸的诡计？
他们站立的房檐边上有棵树，一阵风过，一片枯叶恰巧落在裴照襟前。
仇未雪伸手欲帮裴照拂开落叶，却被裴照一把擒住手腕。
仇未雪愕然，他想抽回手，但裴照握的紧，根本挣不开。
裴照先用灵力探仇未雪骨龄，再看他身后依然拖着的六条尾巴。
狐狸每修炼三百年，方可多出一条尾巴来。
“你骨龄只有三百岁，怎么修为却有一千八百年？”
“我......”仇未雪一时半刻答不上来，他只怔怔地看着裴照。
过了好半晌，等到仇未雪已经快要被沁凉的夜风吹了个透，他有点委屈地撇撇嘴，“你能不能先松手？你抓得我好疼。”
裴照触电一般，倏然松开手。
他看见小狐狸如雪如玉的手腕上被自己握出红痕。
裴照抿唇，往后稍退了半步。
小狐狸却得寸进尺又蹭上来。
“帮人帮到底，你这么厉害，帮我把剩下那艘货船里的妖兽也救出来吧！”
这白衣男人的修为高强，心地又善良，看上去还像是仙门中人。
这是天降的机缘，仇未雪打定了主意跟着他，强过自己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小狐狸满眼期待的神色让人根本无从拒绝。
裴照把惯常挂在嘴边的拒绝咽回去。这小狐狸身上一千五百年的修为来历不明，方才又露出了那般龇牙咧嘴的凶狠模样，还是先留在自己身边，好过放任他为祸四方。
“他们如今已有了防备，就算要救剩下的那船妖兽，也绝不是今夜。”裴照道。
“我都听你的！”仇未雪咧嘴笑出尖尖的白牙，一双丹凤眼里亮晶晶，好像漫天的星子都盛在里面。
裴照被小狐狸眼中的亮晶晶晃得心旌摇曳了一下。他移开视线，抬手指一指仇未雪还露在外面的六条狐狸尾巴。
“尾巴先收回去，等会儿让人看到了，要把你抓去剥皮抽筋的。”
“好的！”仇未雪眨巴眨巴眼睛，又乖又听话的模样。
但是在照做之前，他坏心眼地用尾巴尖轻轻勾了一下裴照的手腕。
裴照不着痕迹收回手，感觉腕上痒痒的。
仇未雪看着一点点红爬上裴照的耳后，他冲着怀中小鹿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来。
-
待裴照与仇未雪离去，强撑着站在原地的谢度突然一口血喷出来。
“谢度？！”祝明渊扶住他，面上神色变化，风雨欲来。
“咳、咳咳......无妨。”谢度摇一摇头，他抬袖拭去自己唇边的血迹。
“那人没用全力，留了分寸。”
“怎么会？”祝明渊愣住，“你可是在整个仙门都排得上号的用剑高手，而那人刚才，甚至剑未出鞘......”
谢度苦笑一下，“人外有人，我看他实力，就算是全天下，恐怕也能排的进前三。”
夜间水边风凉，祝明渊被这么一吹，先前的怒意尽数平息。他的后背被汗透了，凉意顺着皮肉往骨头里面钻。
“你可认得他？”
谢度摇头，“我早年间便跟随公子在外闯荡，除了十年前那场棠花宴，与仙门中人并无太多交集。”
谢度穿云剑的名号正是十年前的棠花宴上得来的。
“天下前三的高手，”祝明渊看着裴照先前消失的方向，“跑到源春镇来做什么？”
“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便就是下一届的棠花宴了。”谢度深吸一口气。
“若是公子想借着这次棠花宴的机会重回祝家，源春镇这边的事情就要早做打算了！”
祝明渊眸中神色暗了一暗。
今夜的那个人必须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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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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