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狐狸尾巴

2 狐狸尾巴

(蔻燎)

蓝皮书上曾言,“狐者,妖也。其貌美,倏不警觉然受其惑。常言青丘有狐,九尾,善变化,性狡黠,人不能及也。狐怪甚多,有银,赤,墨,灰等分,然各狐尽不相同。不可大意得其道,殒身难复也——”

思及此处,不免喟叹。

哪一个可怜的小狐狸竟被天雷追着轰,不知现下是死是活。

虽是这样想,但他仍不能同蓝皮书和解,他觉得蓝皮书就是江湖上那种吹胡子瞪眼,到处招摇撞骗哄人钱财的臭毛道士,唬得旁人尽信狐妖鬼怪,方有无尽的钱财可敛收。

这么一想,被天雷追着轰的墨狐也不过是运气不太好,刚刚好,刚刚好被雷炸了一记罢了。

鬼使神差的,雪樽用原本如白玉一般光洁,现已沾了泥灰的手将那截断尾捡起。

把树枝丢得远远地,仿佛砸在了一处草木上,草木猎猎地响。

将断尾拿在手中不住揉搓,翻来覆去地细看,一脸奇异。

看了半晌,出声道,“皮毛油亮乌黑,无一丝杂毛扰乱人心。真真是极漂亮的狐尾啊!不知这尾巴的主人得多漂亮!”

他一边感叹一边抚摸那狐尾,一时之间竟不知断尾的截面溢出乌黑的血已经悄然划至他白净如瓷的手腕,风吹的一瞬,污血便被他的皮肉吸附进去,消失不见。

雪樽全然不知,自顾自地把狐尾藏于袖中,正欲转身,突然心下闪过一念。

“这狐狸丢了尾巴不知道还在不在周遭,失了尾巴的它该如何是好啊?”

思到此处就想围着焦黑的大坑巡视一番,不料脚刚一抬,便听远处响起了蛇的嘶鸣,蛇信摇摆声在黛绿的草蓊中传来,诡异可怖。

雪樽背脊一阵阴森,吓得忙不迭拖着露出脚趾的破鞋一瘸一拐地跑远。

蛇可是狠毒家伙,万不能被它咬了!

不远处绿荫里,一双墨浸的暗眸在愈加黑沉的树木阴影下无声地眯起。

一只墨狐伤痕累累,嘴角污黑的血迹斑斑驳驳,还未干去。

雪樽累了,知道今夜一定赶不到凝心寺,便打算在林子里睡一晚。

好在他长途跋涉赶来皇城赴考,一路上风餐露宿,栉风沐雨,枕天席地已是老生常谈,不足挂齿。

不过到底是深山老林,雪樽心里悠悠地害怕也是正常。他熟悉地用火折子点燃一堆火,靠在脏浊的囊箧上就呼呼大睡。

趁他熟睡之际,一双绣纹繁密的黑锦长靴微不可闻地碾着草石而来。

火光摇曳,映得那双黑靴极其华贵逼人。黑袍浮动,凌厉压人的气势。

不知过了多久,雪樽被窸窸窣窣的微小声音惊醒。

一只手,一只骨节分明硬感的修长美手横在眼前。

那手里正握着一截烧得半糊的粗树杈,树杈错乱的枝丫刀似的逼在他喉咙处。

雪樽难得地立即清醒,目光顺着精瘦却富有力量的手臂向上扫视。

入眼的是一片墨黑色绣繁复花纹的衣袍,胸膛上戴有一黑玉,黑玉在火堆映照下熠熠闪光,亮得刺人眼睛。

过于白皙的脖颈边有几缕黑发垂落,绕在脖子处与衣领相接,一股缱绻的味道。

尖细而轮廓分明的下巴,淡薄的唇,高挺精致万中无一的鼻梁,黑似地狱的眸子里摇动着赤红的火光。

锋利的剑眉此刻微微轻蹙。

一位美人,一位陌生的陡然出现的美人。雪樽的脑子里一瞬只想到了这些。

他盯着黑袍男子半晌不敢开口说话,紧张地滚了滚喉咙。

男子举着一根燃了一半,还冒着袅袅青烟的树杈,举剑一般横在雪樽脖子处,毫无征兆地无声莞尔。

雪樽见他笑了,以为对方至少不会是多坏的人,便期期艾艾道,“初……初次见面,在下……雪樽。雪花的雪,酒樽的樽。不知——兄台姓甚名谁?”

他说着,假装不经意间将那人手中的树杈往下拔弄,奈何使了全力那人的手却抖也不抖,雕塑似的僵在那,冷冷地与他对峙。

心里暗叹不妙,在深山老林莫不是遇见打劫的土匪!天要亡我!

他哪里有钱可够对方打劫的,他早已不名一钱,身无长物了。

再者,哪里有穿得这般华贵富丽,长得这般妖艳夺目的土匪啊!

雪樽在黑袍男子眼皮子底下咽了咽口水,双唇发抖,“我……我没钱,真的……”

对方突的嗤笑一声,收回树杈,猛然丢入火堆。

树杈坠入火海,顷刻间就绿叶卷曲成灰,树干黑红相间,一阵要命的“噼里啪啦”声仿佛正在灼烧的是雪樽的身体。

“我叫翻墨。”黑袍男子微启薄唇,声音出奇的好听,像玉石琮琮,环佩叮当。

“打翻的翻,墨水的墨。”

“……嗯。”雪樽愣怔。

心底浅吟,“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如此解释也未尝不可。”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夜深露重,但见你这有一处火光亮着,便来取暖。”翻墨侧目睨雪樽,“兄台莫怪。”

话一说完,淡白的嘴角赫然泄出一丝红污的血。

鲜血滑至绝美的下颌,聚成一滴泪般,砸入衣角,俄而消失不见。

他笑道,“吓到你了。”

……

翻墨,翻墨,翻墨。雪樽心里这样念着。

眼见天已蒙蒙亮,他一夜未敢合目安睡。

昨夜翻墨冷不丁口吐鲜血,淋漓的血污嘴角上扬,仿佛不痛不痒。

雪樽欲上前帮忙,怎知翻墨好似明白一般,抬手一摆以示拒绝。

然后在雪樽惴惴不安,眼里血丝勾连之际堂而皇之阖上眼睑,稠密的乌睫顺势盖下,有朦胧的阴影。

雪樽是不敢睡了,他哪里还敢睡。

他怕醒来再被人用树杈指着,或许下回就不是树杈那么简单了。

因此睁着眼,妄图捱到天亮。到底是受不住无聊地盯视那夜间无穷的黑暗,便翻箱倒柜从囊箧里掏出几本书来。

蓝皮书冷不丁从囊箧中跌落,雪樽却熟视无睹。

他自顾自捏起一本书,借着飘飘的火光悄声读着。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

“君子之道……”

天亮了。

等雪樽把头从书缝里揪起来,眼前的一幕惊出他一身冷汗。

翻墨不知几时已然醒了。

他端坐于早已熄灭的火堆旁,脸色较昨夜回了些血色。眼下手中正攥着那本被雪樽不屑一顾的江湖骗士一般的蓝皮古籍书,垂下黑眸,凝神细看。

“狐者,妖也。”他喃喃,“这里面这样写了。”

雪樽道,“假东西,不能看进心去。你就当玩意儿看看就行。”

“你信吗?”翻墨问。

雪樽连连摆头,表示否定的诚意,毫无虚假。

“为何不信?”

“从未见过,自然不信。”雪樽几乎是下意识回答。

“倘若见到了呢?”翻墨凝睇着他。

“那说不准。”

雪樽捡起脚边烧得只剩一小截的树干,戳起几块连着草根的土皮,慢慢地盖在火堆上,霎时腾起一股烟雾。

他忙忙碌碌着,眼里只顾瞧着那堆黑灰的熄灭了的火堆,生怕它们死灰复燃。

渐渐地,火堆被泥土覆盖,像一处低矮的荒茔,不知里面埋葬了何物。

“我自不能说我一定会见到,也自不能说我一定见不到。如此虚无缥缈之事,我不可一口否定或笃定。”

“倒也言之有理。”翻墨笑道。

他笑着盯雪樽,目光坠落,仿佛发现了什么,温柔的语气使人背脊发凉,“你腰间是什么东西?”

雪樽闻声低头一看,不看还好,这一看才知,原来昨日他捡起来捂在袖口里的那截墨狐断尾,已经因为他刚刚盖泥土的动作掉至腰间,栖息在白衫上。

黑得分明,与白衣咄咄相逼。

立马拿起断尾,手足无措,有点尴尬道,“呃……是狐狸尾巴。”

“哪里捡的狐狸尾巴,不觉得晦气吗?”翻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为何会晦气?世间万物都可存于世间,它既存在,又何以被盖上晦气的评价?这皮毛如此漂亮,竟是可惜,不知这断了尾巴的狐狸现在可还活着,一只狐狸没了尾巴光秃秃的该如何是好。”

他开始忍不住抚摸着那段皮毛,眼里有着真诚的怜惜之色,音如玉碎。

翻墨沉吟片刻,方道,“你竟不知有些狐狸是九尾吗?”

“不曾见过。古书上曾有些许记载,难不成,翻……翻兄你亲眼瞧见过?是否生得极为漂亮?”雪樽抬头看他。

初次听人叫自己“翻兄”,只觉好玩得很。狐异,狐翻墨不由眯眼笑道。

“竟不知雪樽兄对世间狐怪这般感兴趣,若是想一观九尾风采,在下可带雪樽兄去一世外桃源,那里避世于人……风花雪月,山妖精怪数不胜数,可使你大开眼界。”

他话说得正经,言之凿凿,好如轻而易举便可做到。翻墨学着雪樽一样称呼对方为“兄”,说完愈加觉得人类好玩极了。

雪樽回头朝他莞尔一笑,“翻兄说笑了。”

翻墨睨着他,但笑不语。

两人僵了一会,还是翻墨率先打破死寂,“你在这深山,是要做甚?”

“两月后便要殿试,我寻处安静地来温习书,以待日后考试。”雪樽见他有疑,也未多想,毫不掩饰道。

“殿试?”翻墨惊道,“你是传说中的书生?”

什么传说中,难不成书生这个身份已经绝迹到成为传说中了吗?

还不待雪樽出言询问,翻墨又道,“无趣。人类活着还要读什么破书浪费时间,本来人命就短暂。白白地废了光阴。”

这番话说得轻飘飘,像拂在面上的冷风,糊了雪樽一脸,让他哑口无言。

墨:你是传说中的书生?

雪:你是传说中的狐狸精?

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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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狐狸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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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诱拐犯
连载中蔻燎搔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