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台的喧嚣,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香槟的气味,混合着胜利的欢呼和镁光灯的灼热,在辛野的周围沸腾。她站在最高处,手里拿着那个沉甸甸的、代表着巴林站冠军的奖杯。Veloce Spirit的队歌第一次在F1的颁奖台上奏响,那旋律有些老旧,甚至带着点意大利乡村音乐的调调,和法拉利或者梅赛德斯的激昂国歌相比,显得有些寒酸。
但辛野听着,却觉得异常悦耳,身心愉悦。
她看到了台下,马可哭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里诺则骄傲地挺着胸膛,对着镜头用力地挥舞着队旗。她的那群技师们,正把一个倒霉蛋高高地抛向空中。
这是属于他们的胜利!
她按照惯例,拧开香槟。冰凉的液体喷涌而出,她胡乱地向台下喷洒着,也敬了身旁站着的温序和诺里斯。
诺里斯笑得很开心,他似乎已经从被超越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正拿着香槟和自己的车队互动。而温序,她只是礼节性地举了一下瓶子,大部分的香槟,都静静地留在了瓶中。她站在那里,像一个置身于狂欢之外的、冷静的旁观者。
辛野的目光,在喷洒香槟的间隙,不动声色地,又一次落在了温序的身上。
温序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她转过头,两人的目光在喷涌的白色泡沫中再次相遇。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像一池被搅动后、又重新沉淀下来的湖水,深不见底。
辛野的心跳,没来由地,又乱了一拍。
她收回目光,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这场盛大的庆典上。
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个在最后关头,让出了半个车身的温序,像一个幽灵般盘踞在她的脑海里,如何也挥之不去。
颁奖仪式结束,接下来是媒体的混合采访区。
这里像一个拥挤的菜市场,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记者,快门声、议论声和提问的声音伴着闪烁的闪光灯,此起彼伏、叽叽喳喳。辛野被她的车队新闻官护送着,艰难地在人群中穿行。
“现象级的胜利!”、“不可思议的超越!”、“F1的新女王!”,当辛野成功拿下这次胜利后,各种各样的赞美像被一个更猛的浪头推向反方向的潮水一样朝她涌来。
辛野应付着这些千篇一律的提问,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这些都不是她想听的。
她看到了不远处的陈安。她正被一群外国同行围着,似乎在交流着什么。陈安也看到了她,对她举起手里的录音笔,比了一个“稍后”的口型,眼神里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笑意。
辛野点了点头,心里有种预感,这个敏锐的女人,一定会问出那个她最想被问到的问题。
她好不容易摆脱了一群意大利记者,正想找个地方喘口气,却看到温序正被她的父亲,克劳斯·冯·科斯勒先生,叫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Kessler GP的媒体主管,正礼貌而强硬地,将所有试图靠近的记者都挡在五米之外。
辛野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躲在一根巨大的承重柱后面,装作在看手机。
克劳斯主席的背对着她,但辛野能看到他那挺得笔直的、充满压迫感的背影。他似乎在对温序说着什么,声音压得很低。
温序站在他的面前,微微低着头。辛野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那紧紧抿着的嘴唇,和那双空着的手——她没有拿任何东西,但她的手指,却下意识地蜷缩着,仿佛在握着一个看不见的方向盘。
他们的交谈很短暂。
很快,克劳斯主席转身离开了,他的步伐依旧沉稳,看不出任何情绪。
温序则在原地,站了足足有十秒钟。
她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像是终于做出了某个决定,转身,径直向混合采访区的另一个出口走去。她今天,似乎不打算接受任何的群访。
就在她即将走出辛野视线的时候,她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目光精准地,落在了辛野藏身的那根柱子后面。
辛野的心猛地一跳。
她被发现了。
温序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只是静静地看了辛野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你都看到了?”
然后,她没有再做任何表示,转身,彻底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辛野靠在柱子上,感觉自己的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和温序的每一次眼神交锋,都像是一场高强度的心理战,比在赛道上轮对轮的攻防,还要消耗心神。
“在回味胜利?”
陈安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脱了同行,走到了辛野的身边。
“还是在想……为什么会赢?”陈安的目光,瞥了一眼温序消失的方向,意有所指。
辛野看着她,没有说话。在这个女人面前,任何的掩饰,似乎都显得很多余。
“最后一个弯角,我反复看了二十遍回放。”陈安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从任何角度看,温序都出现了不该有的失误。她松了油门,她让出了赛车线。她不像是在防守,更像是在给你开门。”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辛野:“所有人都说你用一次神级超越赢了比赛。但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那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对吗?”
辛野沉默了。
良久,她才低声说:“我不知道。”
这不是谎话。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不知道温序为什么会那么做。是失误?是计算?还是……别的什么?
“那你现在,最想做什么?”陈安又问。
辛野愣了一下。
最想做什么?
她想冲到Kessler的车队休息室,抓住温序的衣领,大声地质问她,最后一个弯,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为什么要让?!你瞧不起我吗?!
她想把那个女人冰冷的面具撕下来,看看底下,到底藏着一张什么样的脸。
但这些话,她不能说。
最终,她抬起头,看着陈安,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带着点挑衅的笑容。
“现在?”她说,“我最想回去,喝一杯冰啤酒,然后,好好睡一觉。明年的预算,今天应该能涨不少。”
陈安看着她,也笑了。
“好,我不问了。”她说,“不过,作为第一个拿到F1分站冠军的中国女车手,你的庆功宴,我可不能错过。”
当晚,巴林一家被Veloce Spirit车队包下来的餐厅里,一片欢腾。
廉价的啤酒和普罗塞克起泡酒被当成香槟一样到处喷洒,技师们勾肩搭背,唱着跑调的意大利歌曲。马可喝得满脸通红,正抱着奖杯,挨个桌子炫耀。里诺则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喝着红酒,看着这群像孩子一样的伙计们,脸上带着慈父般的笑容。
辛野被灌了不少酒,脸上也泛起了红晕。
她感觉有些吵,有些晕。她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走到餐厅外的露台上。
夜风吹来,带着沙漠的凉意,让她滚烫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她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城市灯火,心里,却依旧被那个问题所占据。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
【祝贺。—— W.X.】
简短,克制,礼貌。完全是温序的风格。
辛野看着那两个冰冷的字母缩写,心脏又是不受控制地一跳。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手机号的?Kessler的能量,果然无孔不入。
她捏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半天,不知道该回什么。
说“谢谢”?太客气。
说“你也一样”?又显得很傻。
说“最后一个弯,你是不是故意的”?那更是疯了。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打下了一行字。
【你的防守,很精彩。】
她没有提最后一个弯。她只提了之前的那些。这是她,作为一个对手,能给予的最高敬意。
点击,发送。
几秒钟后,对方的消息,几乎是秒回。
【你的进攻也是。】
辛野看着那行字,愣住了。
然后,她忍不住,低声地笑了起来。
这算什么?商业互吹?还是惺惺相惜?
她觉得,自己和温序之间,正在进行着一种非常奇特的、无人能懂的对话。
她们像两只在黑夜里互相舔舐伤口的野兽,既是对手,又似乎,是唯一的同类。
手机再次震动。还是那个号码。
【你的‘交叉线’超车,和那次飞跃路肩,数据模型无法解释。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做出判断的。】
辛野看着这条消息,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来了。
这位“科学家”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始对她的“异常样本”,进行提问和研究了。
她靠在栏杆上,抬头看着巴林夜空中那轮明亮的弯月,手指摸索着手机边缘。半晌,她低下头,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打下了一行回复。
【想知道?】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发出了后半句。
【下次在赛道上,离我近一点,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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