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莫拉赛道上,那台银黑色的Kessler赛车和红白色的Veloce Spirit赛车,像两块被磁铁异极相吸的金属,以一种近乎偏执的姿态,互相纠缠。
她们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被拉开超过一秒。
这是一个极其消耗的状态。对于领跑的温序来说,她需要时刻注意后视镜里那个无孔不入的幽灵,每一次防守都要耗费额外的精力,轮胎的温度也因为无法跑在最理想的节奏里而持续走高。
对于追击的辛野来说,情况同样艰难。长时间跟在快车之后,赛车会因为前车排出的“脏空气”而导致空气动力学效能下降,轮胎和引擎的散热都会受到影响。她像一头奔跑在狮王身后的鬣狗,既要保持足够的攻击距离,又要忍受着前方扬起的滚滚热浪和尘土。
这是一场名副其实的消耗战。比拼的,不再仅仅是那一瞬间的灵光一现,更是车手的体能、意志力和轮胎管理的精细程度。
Kessler GP的车库里,气氛凝重得像一块铅。
“她的轮胎温度比我们高了5度,但磨损率却和我们相差无几!”海因里希看着数据,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不解,“这不合逻辑。在如此高强度的攻防下,她的轮胎应该比我们衰退得更快才对。”
他无法理解,辛野是如何在用一种近乎粗暴的驾驶方式的同时,又能精细地控制住轮胎的磨损的。那是一种天赋,一种纯粹的、对赛车和轮胎的感知力,是任何数据模型都无法量化的车感。
克劳斯·冯·科斯勒,在后方的指挥室里,看着屏幕上那两条几乎重叠在一起的轨迹线,沉默不语。他的手指,在冰冷的控制台上,无意识地、极有节奏地敲击着。
他在等待。
等待温序犯错,或者,等待温序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
他了解自己的女儿。她是他最完美的作品,她的每一个决策,都应该以数据和概率为基础。像现在这样,和一个性能远不如自己的对手进行毫无意义的缠斗,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没有立刻干预。他想看看,这个“错误”,会持续多久。温序的自我纠错能力,也是他程序中的一环。
Veloce Spirit的车库里,同样是一片紧张。
“她的防守太完美了,”马可盯着屏幕,喃喃自语,“辛野找不到任何机会。我们的轮胎撑不住了,必须先进站,我们必须用‘undercut’(提前进站)来改变局势!”
“Undercut”是一场赌博。赌的是,你的进站速度足够快,你的车手出场圈跑得足够猛。
“里诺!准备好!我们下一圈就进!”马可下定了决心。
“伙计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里诺对着车库里的技师们大吼,他那粗糙的嗓音像砂纸一样,打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都看清楚了!上一站的那个该死的错误,谁他妈要是再犯一次,我就把他踹到伊莫拉的河里去喂鱼!听到了吗!”
“听到了!”技师们齐声怒吼,眼神里都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Box! Box! Box! 辛野!进站!现在!”马可的指令,清晰地传到了辛野的耳中。
辛野毫不犹豫地将方向盘一打,拐进了维修通道。
她进站的这个举动,像是在一盘胶着的棋局中,落下了一颗打破平衡的棋子。
Kessler GP立刻就做出了反应。
“辛野进站了!”海因里希的声音立刻响起,“温序,下一圈你也必须进站,以防止被undercut。保持现在的节奏,推进!我们的进站会比他们快。”
“收到。”温序回答。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但她的脑海里,却在进行着一场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剧烈的风暴。
她知道,海因里希的指令,是百分之百正确的。是“最优解”。
立刻进站,利用车队优势防御住undercut,然后,继续用一种最稳妥、最高效的方式,去赢得这场比赛。
一切,又将回到那个熟悉的、完美的、但却……枯燥的程序中。
她的目光,扫过方向盘上那些复杂的按钮。她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拂过。
她想起了辛野那张总是带着一丝挑衅笑容的脸。
她想起了她那双永远燃烧着火焰的、黑白分明的眼睛。
她想起了那次飞跃路肩的疯狂,和那次犯罪般的维修区入口超车。
辛野就像一个在她完美世界里凭空出现的、无法被现有公式解读的“课题”。而她,作为最顶尖的科学家,对这个课题,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近乎偏执的研究欲。
她不满足于仅仅是在远处观察和分析。
她想亲自下场,用同样的实验条件,去复现、去感受、甚至去超越这个课题所带来的所有变量。
她相信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驾驭任何一种逻辑,无论是她自己的“精密逻辑”,还是辛野的“野蛮逻辑”。她要证明的,不仅仅是她能赢,更是她能用任何方式赢。
这是一种源于绝对自信的、极致的骄傲。
“海因里希,”她平静地打开了无线电,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我继续跑,暂时不进站。”
通讯频道那头,是长达五秒的、死一般的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激烈的质问都更具压力。
“温序……请重复你的指令。”海因里希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机器不应有的僵硬。
“我说,我这一圈,不进站。”温序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
她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将放弃眼前的巨大优势,意味着她将自己置于一个极其不利的境地,意味着,她将彻底违背Kessler车队赖以生存的“数据铁律”。
更意味着,她将第一次,主动偏离父亲为她铺设的那条“完美轨道”。
这不是解放,也不是叛逆。
这只是一个选择。
一个属于温序自己的、骄傲的、疯狂的、想要亲手去探究真理的选择。
“……收到。”海因里希最终艰难地吐出了这两个字。他没有再争辩,因为他从温序的语气里,听到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冠军的决断力。
他能做的,只是将这个“异常指令”,如实地汇报给后方的指挥室。
克劳斯·冯·科斯勒看着屏幕上,那台本应拐进维修通道的银黑色赛车,毅然决然地,冲过了主直道。
他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那只一直在桌面上平稳敲击的手指,停住了。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
他的脸上,是一种更复杂、更深沉的表情。像一个棋手,看到自己最得意的棋子,忽然走出了一步他从未预料过的、不合棋理、但却又隐隐蕴含着某种全新可能性的棋。
“有趣。”
他低声说。然后,重新恢复了沉默。
辛野完成了她职业生涯中最快的一次进站。Veloce Spirit的伙计们,像一群被逼到绝境的狼,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2.3秒!
当辛野驾驶着换上全新硬胎的VS-24冲出维修区时,她跑出了她这辈子最快的一个出场圈。
“温序没有进站!她还在外面!”马可的声音,带着一丝狂喜和巨大的困惑,在辛野的耳机里响起,“我不知道Kessler在想什么!辛野!你的机会!超越她!”
当温序驾驶着那台轮胎已经濒临极限的赛车,跑完这一圈,通过主直道时,她看到,那个红白色的身影,像一颗刚刚发射的鱼雷,从维修通道的出口,呼啸而出,精准地,卡在了自己的前方。
Veloce Spirit的undercut,成功了!
辛野,重新夺回了第一的位置!
“YES!!!”Veloce Spirit的车库里,爆发出了比夺冠时还要热烈的欢呼。
但辛野却没有任何喜悦。
她看着后视镜里,那台不得不因为轮胎劣势而稍稍拉开距离的银黑色赛车,心里,却涌起了一股更加强烈的战栗。
她知道,温序是故意不进站的。
她不是失误了,也不是被策略所困。
她是在用一种最骄傲、也最疯狂的方式,向自己发起了挑战。
她放弃了眼前的优势,为的,是在比赛的最后,和自己进行一场轮胎状况完全对调的、最公平也最残酷的终极对决。
她在用辛野的方式,来回应辛野。
辛野紧紧地握着方向盘,手心里全是汗。她感觉自己的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彻底沸腾了。
她看着前方空旷的赛道,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那不是来自于对手的紧逼。
而是来自于一个强大到值得自己用尽一切去尊敬的对手,所给予的、最沉重的信任和期待。
她不能输。
也绝不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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