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莫拉的正赛日,天空终于放晴。但前一天的雨水,依旧藏在赛道的每一个角落里,蒸腾起的水汽和灿烂的阳光混合在一起,让空气显得有些迷蒙。
赛前的发车格,是围场里最浮华、最喧嚣的地方。
赞助商的贵宾、衣着光鲜的名流、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像潮水一样在赛车之间穿梭。每个人都在进行着最后的社交、采访和作秀。
辛野坐在自己的座舱里,戴着头盔,隔绝了外界大部分的噪音。她像是坐在一艘深海潜艇里,透过狭窄的舷窗,冷眼旁观着外面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她的技师们,正在做着最后的检查。首席机械师里诺,正趴在地上,用一块干净的布,近乎虔诚地,最后一遍擦拭着她的前翼。他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很显眼,那双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此刻却温柔得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辛野看着他,心里那份赛前的紧张,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些。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前方那个银黑色的身影上。
温序的Kessler赛车,停在杆位上,像一座沉默的、蓄势待发的火山。它的周围,也围满了人,但气氛却截然不同。Kessler车队的工程师们,每个人都像上紧了发条的钟表,高效而沉默地进行着最后的程序确认。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一丝混乱。
温序本人,并没有像其他车手一样,早早地坐进车里。
她站在赛车旁,正和她的比赛工程师海因里希说着什么。
今天的她,没有将长发扎成高马尾,而是编成了一根利落的、垂在身后的蝎子辫。那头几乎全黑的发丝,在意大利明亮的阳光下,泛起一种非常高级的、近乎深海幽蓝的光泽。
她没有戴头盔,那张总是被媒体形容为“如同古希腊雕塑般完美”的脸,毫无遮挡地暴露在空气中。她的皮肤很白,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而是一种常年待在模拟器和健身房里、被精心保养出来的、如同上好瓷器般的质感。
辛野注意到,当温序微微侧头,听海因里里说话时,几缕没有被编进去的碎发,从她的鬓角滑落,贴在她修长的脖颈上。那一瞬间,那座总是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冰山,似乎有了一丝柔软的、人性化的轮廓。
似乎是察觉到了某种过于专注的视线,温序忽然转过头,目光精准地,越过了几十米的距离,和辛野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了。
她的眼睛,是一双颜色极深的、近乎纯黑的眼眸。在阳光下,却能看到其中蕴藏着的、如同黑曜石般沉静的光。那双眼睛,总是像最精密的镜头,冷静地、不带任何感情地,分析着它所看到的一切。
被发现了。
辛野没有像上次在混采区那样躲闪。她只是平静地迎着对方的目光。
温序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辛野,那眼神,像是在进行一次无声的确认。确认她的对手,已经就位。
然后,她对辛野,非常轻微地,近乎无法察觉地,点了点头。
那不是一个礼貌性的招呼,那是一个宣言。
一个“我准备好了”的无声宣言。
辛野的心跳,瞬间加速。她感觉自己的血液,也开始跟着灼热起来。她对着温序的方向,也同样回以一个点头,然后,勾起了嘴角。
温序没有再停留,她从容地转身,戴上头盔,跨进了那台属于她的、冰冷的战斗机器。
辛野也收回了目光,将面罩缓缓地拉下。
透明的面罩,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她脸上所有的表情。只留下一双燃烧着火焰的、黑白分明的眼睛。
她那头及肩的黑发,被头套束缚着,但辛野知道,当比赛开始后,它们会再次被汗水浸湿,不羁地贴在她那因为常年风吹日晒而呈现出健康小麦色的皮肤上。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
“清场!发车格清场!”
赛会官员的催促声响起。所有人开始有序地退到护栏之外。发车格上,很快就只剩下了二十台赛车和它们各自的工程师。
“辛野,最后的检查。”马可的声音,通过无线电响起,平稳而有力,“我们今天采用策略A,和Kessler一样,中性胎起步,一停换硬胎,跑到比赛结束。伊莫拉超车很困难,起步至关重要。一号弯坦布雷罗是关键,但记住,比赛有63圈,不要在第一圈就毁掉一切。”
“明白。”辛野回答。
她知道,这会是一场硬仗。一场几乎没有策略空间、纯粹比拼速度和稳定性的消耗战。
“里诺,车怎么样?”马可切换频道,问着首席机械师。
“好得很,”里诺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带着他特有的沉稳,“巴林那一下,我们把底盘和悬挂都快拆散了重装了一遍。这丫头可以放心大胆地开,只要她别真把车开到天上去,就绝对没问题。”
辛野听着车队成员的对话,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
这就是她的团队——有点吵,有点乱,预算紧张,但真实、温暖,像一个真正的家。
“好了,伙计们,离开赛车。”马可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所有工程师都拍了拍车身,然后迅速撤离。
赛道上,瞬间变得空旷。
辛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引擎怠速时那种如同巨兽心跳般的低鸣。
五盏红灯,开始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
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条狭窄的发车直道上,聚焦在这两台并排停在最前方的、即将展开宿命对决的赛车上。
一盏,两盏,三盏,四盏,五盏……
熄灭!
温序的起步,一如既往地,如同教科书般完美。Kessler赛车强大的性能和她精准的离合控制,让她在起步的瞬间,就占据了微弱的领先优势。
辛野的起步也很快,但Veloce Spirit赛车的性能,终究还是差了一线。她稍稍落后了半个车身。
两台车像两道并行的闪电,冲向一号弯。
伊莫拉的一号弯,是一个高速的左转减速弯组合,极其考验车手的胆量。内线拥有绝对的优势。
温序稳稳地占据了内线,她的动作,像是在执行一段早已写好的完美程序。
辛野在外线,她知道,如果在这里强行攻击,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她没有像在巴林时那样,做出任何疯狂的举动。
她稍稍收了油门,选择了一个更稳妥的线路,紧紧地跟在了温序的身后。
这是一个成熟的、理智的选择。
“干得好,辛野!冷静!就是这样!”马可立刻在无线电里给予了肯定。
但辛野的冷静,只持续到了第三个弯角。
通过坦布雷罗弯后,紧接着的是维伦纽夫减速弯。温序的走线依旧完美,但在出弯时,辛野抓住了一个极其微小的机会。
温序为了追求更快的出弯速度,赛车稍稍有些侧滑,姿态出现了一瞬间的不稳定。
就是现在!
辛野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她的脚下毫不犹豫地将油门踩死,车头猛地向温序的侧后方贴了过去!
温序显然没料到辛野会在这个地方发起攻击。她立刻做出反应,向内线封堵。
但已经晚了一步。
辛野的车头,已经探了进来。
两台车,再次进入了轮对轮的、让人窒息的近身肉搏!
她们像两名顶尖的剑客,在一条只够一人通过的悬崖小径上,展开了最华丽也最危险的对决。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温序的防守,密不透风,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地挡在辛野的攻击路线上。
辛野的攻击,则充满了想象力和侵略性,她一次次地,在那些看似不可能的角落,寻找着突破的可能。
这种高强度的攻防,持续了整整两圈。
整个围场,所有的观众,都看呆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激烈、如此持久的头名争夺战。
Kessler GP的车库里,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她在消耗温序的轮胎!”海因里希看着数据,沉声说道,“她的目的,不是超越,而是用这种持续的缠斗,破坏我们的节奏,逼迫我们的轮胎过早衰退!”
克劳斯·冯·科斯勒,在后方的指挥室里,看着屏幕上那两台几乎缠绕在一起的赛车,他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凝重的神色。
他低声对着通讯器说:“温序,拉开距离。不要跟她缠斗。”
然而,无线电里,没有传来任何回答。
温序,第一次,无视了车队的指令。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身旁那个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对手身上。辛野的每一次攻击,都像一道道难题,激发起了她内心最深处的、属于顶尖运动员的好胜心。
她不想拉开距离。
她不想赢得一场计算好的、枯燥的胜利。
她想在这里,就在这里,用最纯粹的驾驶技术,正面击败这个人。
第三圈,托萨发夹弯。
这是一个绝佳的超车点。
辛野在进入直道时,再一次,紧紧地贴住了温序的车尾,利用尾流的优势,在直道末端,向内线发起了攻击!
这是她开赛以来,最凶猛的一次攻击。
温序占据着内线,她也同样将刹车点推迟到了极限。
两台车,以几乎完全相同的速度,并排着冲进了发夹弯!
“她们要撞了!”
所有人的心里,都冒出了这个念头。
然而,就在碰撞即将发生的前一秒。
辛野,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重重地踩下了刹车,并且,向外侧打了一把方向。
她主动放弃了这次攻击。
因为她知道,如果再继续下去,唯一的结局,就是两台赛车一起,冲出赛道,双双退赛。
她可以疯狂,可以赌博,但她不会用这种愚蠢的方式,毁掉自己和对手的比赛。
因为她的退让,温序得以顺利地通过了弯角,保住了领先的位置。
但当她从后视镜里,看着那台稍稍拉开距离的红白色赛车时,她的心里,却没有丝毫的轻松。
她知道,刚刚那一刻,辛野收手了。
那个被所有人称为疯子的人,在最疯狂的关头,却表现出了比任何人,都更清醒的理智。
温序的心,没来由地,感到了一丝触动。
而辛野,在放弃了那次攻击之后,并没有气馁。她看着前方那个依旧近在咫尺的银黑色车尾,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
她通过刚刚那三圈的缠斗,已经确认了一件事。
温序,上钩了。
她成功地,将这位冷静的女王,拉进了自己最擅长的、混乱而又充满激情的野蛮节奏里。
一场漫长的消耗战,才刚刚开始。
她有的是耐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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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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