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莫拉的最后十圈,变成了一场全世界都能看懂,但又只有两个人能真正理解的、残酷的追逐。
时间,成为了最无情的裁判。
辛野的优势,那通过一次成功的undercut和十几个奋力推进的计时圈所建立起来的、看似稳固的4.5秒的堡垒,正在被无情地侵蚀。
4.5秒…
4.1秒…
3.8秒…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下这台VS-24正在发出痛苦的呻吟。那四条曾经给予她巨大优势的硬胎,此刻像是变成了四块被磨平了的肥皂,在每一个弯角都拼命地想挣脱地面的束缚。
后轮的打滑越来越严重。每一次出弯,她都需要用极其细腻的油门控制和更大幅度的方向盘修正,才能勉强控制住那躁动不安的车尾。她的驾驶,从之前的行云流水,变成了一场与失控之间惊险的缠斗。
“稳住!辛野!你的节奏很棒!就保持这样!”马可的声音不断地在无线电里响起,他像一个试图用语言筑起堤坝的人,去抵挡那正在不断迫近的银色洪水。
但他和辛野都知道,这道堤坝,撑不了多久。
而在她的身后,温序的追击,冷静而又致命。
她像一只最高明的雪豹,遵循着最有效率的捕猎路线。她的圈速,稳定在一个令人恐惧的水平。不多不少,每一圈都比辛野快上零点三到零点四秒。
这个速度,既能持续地施加巨大的心理压力,又不至于过快地消耗自己那同样所剩无几的轮胎。
她的驾驶,是一门艺术。一门关于“压迫”的艺术。
Kessler GP的车库里,所有人都已经站了起来。海因里希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数据屏幕,他的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他正在见证一场违背了他所有专业知识,但又让他热血沸腾的奇迹。
“她的轮胎管理……太完美了。”他看着屏幕上,温序那几乎呈一条直线的轮胎磨损曲线,喃喃自语,“在如此老旧的轮胎上,她居然还能跑出这样的速度……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温序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当她做出那个“不进站”的决定时,她的脑海里,就已经抛弃了所有关于“概率”和“最优解”的杂念。
她进入了一种全新的、纯粹的“感知”模式。
她不再仅仅是依靠数据和工程师的指令去驾驶。她开始用自己的身体,去聆听这台机器的每一个细微的反应。
轮胎碾过路肩时,通过转向柱传来的、最细微的震动差异,告诉她哪里的抓地力正在衰减。
引擎在不同转速下,传入座舱的、最微小的声音变化,告诉她动力输出的临界点在哪里。
风,以不同的角度切割过车身时,产生的气流声,告诉她赛车的空气动力学平衡是否出现了偏差。
她的身体,她所有的感官,都变成了一台最精密的生物传感器,与这台冰冷的机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层次的共鸣。
她甚至能“感觉”到前方,辛野的挣扎。
通过辛野每一个计时段的速度变化,通过她出弯时那越来越不稳定的轨迹,温序能在自己的脑海里,清晰地构建出辛野此刻的状态。
她能“看到”辛野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里,逐渐浮现出的疲惫和焦灼。
她能“听到”辛野在每一次救车时,那因为用力而变得粗重的呼吸。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一种遥远的、无声的共情。
她正在追猎她,但同时,她也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她此刻的困境。
因为,温序自己,也同样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她的轮胎,也同样在崩溃的边缘。她只是用一种更精密、更不为人知的方式,在延缓这个过程而已。
她的每一次驾驶,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多一分力,轮胎会立刻崩溃;少一分力,则会失去追击的速度。
这种在极限边缘游走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感觉,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几乎让她战栗的兴奋。
她发现,自己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
享受这场由她自己选择的、充满了未知与挑战的豪赌。
比赛,进入最后五圈。
辛野的领先优势,只剩下不到两秒。
DRS的攻击范围,近在咫尺。
“她要进一秒了!辛野!”马可的声音已经嘶哑,“守住!无论如何,都要守住这一秒的优势!”
只要不让温序进入身后一秒的DRS攻击区,温序就无法在直道上,利用规则获得那致命的速度优势。
辛野紧紧地咬着牙,汗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赛车服上。她的手臂已经酸痛得快要抬不起来,每一次转向,都像是在和一头蛮牛角力。
她看着后视镜里,那个越来越大的银黑色身影,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燃烧得更加旺盛的斗志。
她想起了在巴林,自己被温序用DRS轻松超越的那一幕。
那种感觉,糟透了。
她绝不允许,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她开始用尽一切办法,来保住这一秒的优势。
在每一个弯角,她都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去压榨轮胎最后的一丝抓地力。她开始频繁地、小幅度地在直道上变线,试图破坏温序的气流。
这些动作,丑陋,挣扎,像一个溺水者在做着最后的扑腾。
但这很有效。
温序发现,自己追击的脚步,第一次,被稍稍延缓了。
辛野就像一只浑身长满了尖刺的刺猬,即便在你已经扼住它喉咙的时候,它依旧在用身上的每一根刺,给你制造着最大的麻烦。
她的防守,和她的进攻一样,充满了野性和不屈。
Kessler的车库里,海因里希看着屏幕,紧张地对温序说:“她正在用非常规的方式防守。小心,温序,不要被她拖入没有意义的消耗。”
温序没有回答。
她看着前方那台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左冲右突的赛车,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可以被称之为“欣赏”的情绪。
她原以为,当辛野的轮胎衰退后,一切都会变得简单。
但她错了。
辛野的意志力,远比她的轮胎,要坚韧得多。
温序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无人察觉的、极淡的微笑。
这才对。
这才是一场值得她压上一切的战斗。
最后三圈。
距离,1.2秒。
辛野能感觉到,自己的防线,即将崩溃。温序的赛车,像一个黑色的幽灵,牢牢地锁死在她的身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对方引擎排出的滚烫尾气。
“对不起,马可,”辛野在无线电里,用尽最后的力气说,“我……可能撑不住了。”
“不!听着,辛野!”马可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撑得住!看看你的前方!我们就要追上慢车了!那是你的机会!”
辛野猛地抬起头。
她看到,在前方不远处的赛道上,出现了两台正在互相缠斗的慢车——一台威廉姆斯和一台哈斯。
慢车!
这是F1比赛中最不确定的因素。它们既可能成为领跑者的障碍,也可能成为追击者的噩梦。
而对于此刻的辛野来说,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需要利用这两台慢车,来打乱温序的追击节奏,为自己争取那宝贵的零点几秒。
她的精神,猛地一振。大脑在瞬间高速运转,开始计算超车的最佳时机和线路。
而她身后的温序,也同样看到了前方的慢车。
她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专注和锐利。
她知道,最后的决战,将在这片由慢车构成的、混乱的战场上,提前展开。
两人几乎是同时,向着那两台慢车冲了过去。
威廉姆斯赛车的工程师,立刻在无线电里对他的车手发出指令:“蓝旗!蓝旗!后面有快车接近,让他们过去!”
那台威廉姆斯赛车,很识趣地,在进入直道前,就让出了赛车线。
辛野和温序,一前一后,顺利地通过了第一台慢车。
但那台哈斯赛车,却没有那么配合。他的车手,凯文·马格努森,是一个以驾驶风格强硬、从不轻易让步而著称的“老炮儿”。
他似乎没有看到蓝旗,依旧跑在自己的比赛节奏上,牢牢地占据着赛道中央。
“让他妈的哈斯让开!”马可在车队通讯里愤怒地咆哮,同时向赛会提出了投诉。
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辛野被挡住了。
她被挡在了那个最糟糕的位置——坦布雷罗高速弯的入口。
她不得不减速,跟在这台哈斯的身后。
而温序,就跟在她的身后,虎视眈眈。
她们之间的距离,在这一刻,被瞬间压缩到了一秒之内。
DRS,已然可以开启!
“不!”辛野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温序会毫不留情地,在接下来的长直道上,打开她那致命的尾翼,像在巴林时那样,完成一次轻松写意的超越。
自己所有的挣扎和努力,都将在这面该死的蓝旗面前,化为泡影。
然而,就在辛野已经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她身后的温序,却做出了一个让全世界都感到震惊的决定。
她没有选择在进入直道后,利用DRS去超越辛野。
而是在进入坦布雷罗高速弯的瞬间,在辛野被哈斯赛车挡住、不得不减速的那个刹那,她猛地向着赛道的内侧,一个更危险、更狭窄、抓地力更差的位置,打了过去!
她要在这里,在这个因为慢车而变得混乱不堪的高速弯里,完成超越!
她放弃了那个最稳妥、最高效的“DRS剧本”。
她选择了辛野的方式。
一种最野蛮的、最不讲道理的、充满了不确定性的、混乱的方式!
她要用辛野的逻辑,来给予辛野,这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击!
当辛野意识到温序的意图时,已经太晚了。
温序的Kessler赛车,像一把烧红的手术刀,贴着内侧的路肩,从哈斯赛车和自己之间那道几乎不存在的缝隙里,硬生生地,切了过去!
火花四溅!
三台赛车,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姿态,挤进了同一个高速弯!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辛野看着从自己身旁呼啸而过的那台银黑色赛车,看着温序那个和自己在排位赛时如出一辙的、疯狂的切线动作,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输了。
输得,心服口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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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垂死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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