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也听见了,要杀你的人不是旁人,正是王二郎君。”
裴贺在她身后轻声道。
祝二娘软到在地,泪水夺眶而出,她蜷起手掌重重砸在地上,可她已经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你骗我,这只是你为了查案做出的一场戏对吗?”
裴贺不置可否,有些人便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他走进牢房,在那已经昏死的人身上拽下一枚令牌示于祝二娘前,上面是一个明晃晃的“秋”字,“便是你担心我作戏,可这令牌也是作假不得的。”
祝二娘接过那令牌,细细摩挲,是王秋也的令牌。
她霎时心如死灰,连最后一丝光亮都没有了,“为何,我们少年相识,情深似海,你为何要痛下杀手?难道,你从未爱过我?”
裴贺看着她,缓缓道:“爱什么的,本官不懂,不过比起爱夫人你,王二郎君应当更爱他自己。”
他蹲下身,跟祝二娘平视:“你与王二郎君的事传的满城风雨,王家是高门大族,其姐明德皇后宅心仁厚,流芳千古。比起你的命,国舅爷的名声要重要的多。你说这是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祝二娘苦笑,泪水砸在手背上,她只是一个柔弱妇人,又能怎么办?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被人欺骗情意,到最后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男子皆薄情。”她道。
裴贺道:“此言不假,可是有人欺骗你的感情,有人却视你作珍宝,宁死也不供出你。”
祝二娘抬起泪眼,她的脑海里浮现那个人的身影,他不善言辞却总是事事落在实处,关心她的身体,从不出言苛责,成婚这些年,竟没有一丝错处。
“夫人可知唐连江为何认罪?”裴贺道,“因为他知道拿出证据的人不是旁人,是你。”
“他知道是你,所以无论大理寺怎样严刑逼供,都不肯吐露一字半句。他与本官一样,没有惊叹的家世,爬到今日已是不容易,可是为了你,他将自己数十年的苦读付之一炬,唐连江唯有你。”
裴贺道,他心中微微泛起酸楚。
听闻此言的祝二娘早已痛苦不已,捂着心口道:“是我,是我猪油蒙了心,害苦了他。”
“唐夫人,现在你真心相待的人要杀了你,你还要替他隐瞒吗?”裴贺严肃道,“夫人信不信,只要你出了大理寺的门,定然没有回头路。”
祝二娘神情一冷,她心里清楚得紧,哪怕相爱的时候再浓情蜜意,触及到利益时还不过是劳燕分飞,她吐出几声苦笑,原本覆在地面上的细瘦五指蜷了起来,重重一砸。
血,在指节上漫开,可比起她心头的痛不过是九牛一毛。
“好,既然他如此不义,视我们之间的情义如无物,那我便也不做一回情真意切之人。”祝二娘抬起通红的眼睛,怒道。
裴贺注视着她,及时唤人将祝二娘扶了起来,祝二娘已经浑身无力,软绵绵地靠在女婢身上,却是咬牙切齿:“裴少卿,民妇有冤要陈。”
......
“说了吗?”裴贺抬起手边热茶,香雾弥漫,眼前卷宗上字字晕成墨点。
赵司直点点头,将祝二娘的供词呈了上来。
“那账本果然是假的。”
裴贺看着手底下的证词,祝二娘字字泣血,陈述了王秋也是如何引诱她,坑骗她,叫他用假的账本来陷害唐连江。将案子推在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小员外郎身上,是最好的选择。她说知道自己有罪,愿意一死了之。
“真是最毒妇人心啊。”赵司直叹道。
裴贺将那证词叠好收起,缓慢道:“她要死,也有人不愿意让她死。命人看好他们夫妇俩,千万不能如兰庚重般出了事。”
赵司直默默点头,还是补充了一句:“大抵是世间情都如此。”
“你还懂感情?”裴贺露出一点笑意。
“哪有哪有......”赵司直有些不好意思,笑着摆摆手,“我还尚未娶妻呢。大理寺卿倒是娶妻了,可惜是个母老虎,日日在家中罚他的跪,可难为他在我们面前还装出那副样子。”
他小心看了一眼端坐着的裴贺,提醒道:“少卿你还未娶妻,可当心不要娶了个母老虎回家,悔之晚矣。”
裴贺笑笑,他摩挲着手中墨笔,良久道:“娶妻便是为了相伴,哪怕是个母老虎又如何?到底是你自己选的。”
闻言赵司直低头笑笑,却心有余悸,想起媒婆给介绍的街东头屠夫的女儿,剁肉的架势跟剁人差不多。
裴贺蹙眉,王秋也靠着唐夫人拿出来的钥匙,还有礼部的另一把钥匙成功拿到了科举的试卷,并进行售卖,案件到了如今终于有了一条清晰的脉络。
他站起身道:“侍剑!去请......”
“不必请了。”一个陌生的身影在夜色中第一次踏足了大理寺。
赵司直心中惶惶不安,还没转过身,屁股就已经离开了凳子。他回过头,那人影逐渐清晰起来,玄色锦袍,银冠束发,下方那张脸俊美端正,不怒自威,微微泛着让人胆寒的笑意。
裴贺似乎猜测出来这个人会来,只是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他略一整理衣袍,迈入院子中,作揖道:“下官见过侯爷。”
阳泉侯是明德皇后的兄长,是为镇北大将军,镇守一方,方回长安几年便来替自家儿子收拾烂摊子。
赵司直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裴贺给了他个眼色便灰溜溜地赶紧退开。
阳泉侯道:“深夜叨扰裴少卿,抱歉了。”
裴贺道:“这大理寺是百姓的大理寺,岂是我一人的?人人都可以踏足。”
他话中有深意,阳泉侯不置可否,道:“这外面风急,不若少卿请我进去一叙?”
“下官正有此意。”裴贺笑笑,朝殿内伸出手,“侯爷请。”
“闻笛看茶。”裴贺道,在转身那一刻面孔便冷了下来。
阳泉侯正襟危坐道:“我在边关数年,如今回到长安,也听过少卿的威名,不论行事作风,抑或查案出事,都是雷厉风行,惊才绝伦。”
“侯爷谬赞,”裴贺低头喝茶,“下官读书时也曾听人叙述侯爷的事迹,一战成名,守卫国土,令我等钦佩。”
“裴少卿年纪轻轻便担任大理寺少卿一职,我那几个儿子却是不成器的纨绔,不过当父母的,也不要孩子做成什么大事,平平安安就好,您说是吗?”阳泉侯笑道。
他注意裴贺的神情,后者只是眼睫微微移动,其余的并不变化。
“也是——”阳泉侯继续道,“裴少卿年轻还未婚配,自然不懂妻儿的重要。”
听他说完,裴贺终是放下杯盏,开口道:“侯爷今日前来不止是为了与下官谈论这个的吧?”
话都说到此处了,阳泉侯也不再多隐瞒,直接道:“礼部员外郎的那个夫人与我儿是有些故交,只是她是有夫之妇,两人不能结成秦晋之好。我儿年幼,不懂事,一时被那疯妇记恨......”
“是记恨吗?那为何唐夫人在青莲巷被暗杀,被下官救下?”裴贺道。
他站起身,正色道:“侯爷,您是侯爷,按照规矩下官不该这样对您说话,可是下官想要告诉你,一个人做了错事便是要为此负责,不管他是何身份,哪怕是天子。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
“好一个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阳泉侯大笑,笑罢他面容沉得能滴水,“还有一句话本侯要提醒一下,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里是长安,我不信有人能一手遮天,掩盖黑白。”裴贺沉静道。
“后生可畏。”阳泉侯拍拍手,眼里流转过一丝遗憾,“当真是可惜。”
“侯爷为国守边关,有功在身,下官钦佩,可是功绩本就不能掩盖黑的东西。下官希望侯爷放手,不要扰大理寺查案。”裴贺抱拳。
“本侯自然不会打扰大理寺查案,裴少卿何故如此草木皆兵啊。”阳泉侯不动声色地呷了口茶。
裴贺看着他,他明明来者不善,却要装作这样一幅模样。有的人明明得到了优待,利用了优待,还要一副不想要,不会滥用的样子,当真是可笑,如果他理所当然一些,自己还会钦佩。
“难不成侯爷是来与我探讨兵法的?”裴贺坐在原地,他知道这里已经被侯府的人团团围住。
阳泉侯抬起眉梢,压低了声音:“本侯知道你手里有证据,裴少卿,你知道该怎么做。你不知道,有人会知道。”
王家在长安势大,自己不过是蚍蜉撼树,可裴贺从来不会认输,他只知道一个大理寺少卿该知道,旁的,一贯装聋作哑,哪怕院外的人只要一声令下便会冲进来,用尖刃刺穿他的喉咙,哪怕先生的劝慰还在他耳侧。
裴贺起身作势请侯爷离开,道:“寒门陋舍,恕不远送。”
阳泉侯起身,深深凝视了他一眼,院中明月高悬,风声鹤唳,紧紧系在一念之间。
裴贺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大理寺门前车架声起才松了口气。他掌心沁出冷汗,一颗心上下跳着,悬在心上的石头摇摇欲坠,不断警告。
来不及了,他必须以最快的时间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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