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大宅去往天澜城不过二十里路,可是在眼下,这短短二十里路却变得格外漫长。
空无一人的大道上,赵光义骑着一匹快马在前方开路,紧随其后的马车里则坐着赵家二老、赵卫氏以及赵淮卓。在他们的车后还依次跟着一长串车马,这些车马除了载着赵家本族人之外,还载上了赵府里的下人和丫鬟,没有再留下任何空余运载财物。至于府中最精锐的侍卫们,此时全都带刀骑马跟在车队的最后方,负责为全队殿后。
挂在车窗上的布帘被掀开,呛鼻的烟尘也随之飘了进来。赵卫氏惊讶地看向车窗外,只见赵光义正骑着马并行在马车的边上。他冷静地对着坐在车内的赵卫氏说到:“夫人放心,赵家的名声在天澜城百姓口中向来颇好,我与秦太守也有着不薄的交情,咱们一定能顺利入城的。”
赵淮卓看见了爹爹凝重的神色,有些不安地对着赵卫氏说到:“娘亲,孩儿有些怕。”
赵卫氏用手护住赵淮卓的头,柔声安慰着道:“卓儿不怕,有娘亲和爹爹在。”
赵光义没有再说话,他放下窗帘,挥鞭加速,重新冲到了车队的最前方,为全族的车队开路。
“驾!”
伴着这串急促的马蹄声,这段“记忆”也终于到达了尽头,而幻境的场景也随之切换到了宏伟的天澜城城门之下。
……
盛世之中见不到这样的红色。
残阳的红色,人血的红色,火光的红色。
旷野上翻覆着一辆辆赵家的马车,附近的地上则躺着一具具残破的尸体。身穿硬皮甲、手持长刀弓箭、骑着壮硕草原马的羌戎骑兵在不远处呼喊逡巡,看起来就像是一群围猎的草原狼,正在玩弄已经被逼入绝境的猎物。
狐七回头望向身后,看到了一道横亘在天际的城墙,以及屹立于正中间的高耸城楼。
那是天澜城的正北门。
巨大的城门依旧紧闭着,城楼上的士兵全都拿着长弓和刀剑做好了防御的姿态,却没有一个人想要下城相助。
早在三个时辰之前,赵家车队就已经抵达城门外。可是,当赵光义要求开门入城之时,城上的士兵却以开闭城门太过缓慢、容易被蛮族趁虚而入为由拒绝了。
于是,赵光义就在楼下一直喊,到最后语气中已经带着几分哀求的意味。身为堂堂赵家家主,这样做已经完全是不顾颜面了,可即便如此,天澜城的大门依旧未曾打开分毫。
这漫长的三个时辰,其实足够将城门开闭十余次了。
在此期间,负责守城的太守秦守安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打开城门放赵家人入城。可是当他站在城楼之上,当众询问城中百姓是否同意开门时,得到的却是城楼之下异口同声的反对。
“开关一次城门要那么久,万一蛮子突然打过来了怎么办?”
“就是!那赵家不过是一户,可这城里却有千户啊!”
“凭什么要给他们开门?难道赵家人的命比我们的命金贵?”
“蛮子要是进了城里,谁都跑不掉!”
赵家人就这样在城外一直困着,直到最后杀来了羌戎骑兵。
凶悍的草原骑兵们见到城外留着这一队孤立无援的人马之后,立即兴奋地冲杀上来。经过一场乱战,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经过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整队赵家人马便只剩下“赵光义”、“赵卫氏”和赵淮卓三个活人了。
此时,“赵光义”穿着血染的衣袍,手里拿着沾血的剑,正牢牢挡在“赵卫氏”和赵淮卓的身前。
一个身着贵族样式甲胄的羌戎骑兵一边吼叫着一边举刀纵马冲来,接着便被“赵光义”跃起一剑精准地刺穿了喉咙,血喷了三尺,然后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接着,又有一个衣着相似的羌戎骑兵冲了上来,同样被“赵光义”利落地砍倒在地。
狐七没见过羌戎人打仗,也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战术。不过从表面上看,这或许根本不是战术,反而更像是在……决斗?
肃野帝君毕竟是武神,即便手里拿着的不过是一把凡间的铁剑,对付起这些羌戎骑兵来也依旧轻松得很。不过,纵使肃野帝君的剑法再精妙,“赵光义”的身份设定也终究只是一介凡人,单论体力都绝不可能独自杀光羌戎的十万大军——也就是说,在这段“情节”的设计里,无论受困者如何努力,“赵光义”都是必输无疑的。
狐七由此推断:这段“情节”的结束条件一定另有玄机。
转眼之间,“赵光义”已经依次砍倒了三名妄图冲过来杀掉赵家最后三个人的羌戎骑兵。狐七望了一眼挡在身前的肃野帝君,发现他果然已经是气喘吁吁的样子,看起来体力有些不支了。不过,肃野帝君仍旧紧握着手中的剑,将自己和赵淮卓挡在身后。
既然肃野帝君一直在全力抵挡羌戎骑兵,那么幻境给他的提示必定就是要他“保护妻儿”了。眼下,自己虽然仍是男子,可身份设定却是个“不会武艺的女子”,即便心有余也力不足,根本帮不上“赵光义”什么忙,所以这段“情节”应该还不需要自己做什么。想到这里,狐七决定先静观其变,等待“情节”的后续发展。
远处,身穿狼绒铁胄、头戴圆顶金盔的羌戎可汗已然露出了几分震惊之色。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原人竟然独自斩杀了十余名“怯薜歹”。相比于普通的羌戎骑兵而言,“怯薜歹”是专门选拔出来作为可汗亲兵的精锐骑兵,每一名“怯薜歹”都是万里挑一的勇士。在风野人眼中,“怯薛歹”更是受上天赐福的半神,是苍天之神的蛮荒之刀在人间的化身。从前,羌戎可汗一直认为中原人都是如羔羊一般懦弱畏缩的家伙,在悍勇的风野草原人面前完全不堪一击——澜天关不战而破的事实就是最好的佐证。然而眼前这一幕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也让他的部族曾经引以为傲的尊严在一次次落败之中丧失殆尽。
作为整个草原主人的可汗,他必须立即结束这场荒唐的闹剧。
羌戎可汗从侍从手中拿过了自己射雕用的长弓,然后搭箭拉满,稳稳瞄准了远处那个浑身血污而杀红了眼的中原男子。
松弦,箭啸。
狐七对羽箭的声音可谓是再熟悉不过了,他察觉到有一支羽箭正飞速袭向了“赵光义”,与此同时,又有三个“怯薜歹”也伴着那支羽箭冲了过来。
与此同时,幻境的声音在狐七的神识中响起:“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大喊提醒你的夫君,或者纵身替他挡下这支箭。”
总算轮到和自己有关的“情节”了。
面对这个千钧一发的抉择,狐七在心中飞速思索起来:以一个仙族武神的实力,哪怕是体力再少也一定能够轻松拦下这支箭,因此应该选择前者。
于是,“赵卫氏”对着“赵光义”大声喊道:“夫君,当心!”
可是“赵光义”似乎并没有听见这句喊声,也没有挡下那支箭。
狐七眼睁睁地看着锋利的箭簇从力竭的“赵光义”腰后穿了出来。接着,“赵光义”一个踉跄半跪在了地上,但仍旧用剑强撑着上身,试图再次站起来。可是,随即而至的羌戎马刀用一记重砍硬生生地打断了他的动作。
那是能够砍狼砍马的刀,很难想象如果它砍在人背上会造成怎样可怕的伤口。
第二刀。
第三刀。
狐七的视角此刻已经脱离了赵卫氏,缓缓升到了半空之上。从第三人的角度,他看到赵光义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看了赵卫氏最后一眼,然后便倒在了地上,身子掀起了一阵尘土。
紧接着,城门,骑兵,夕阳……这些场景全部化作了一片模糊的幻影,渐渐淡出了视野。
……
现在,狐七正坐在一张精致的梳妆台前。
“夫人,该上妆了。”
狐七猛然回神,只见梳妆台上已经摆好了一件轻柔的面纱和一张红丹的胭脂花片。
“夫人,该上妆了。”
虽然有些记忆十分模糊,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场景自己曾经历过。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应该已经在幻境之中进行过一轮尝试了,只不过在那一轮尝试中,自己或是肃野帝君在某个“情节”节点上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所以幻境将他们上一轮选择的记忆全部清除之后又把“情节”重新拉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
简而言之:胜败乃兵家常事,仙妖请重新来过。
于是,当狐七和肃野帝君再次在熟悉的洞房中相见时,双方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
“……”
“……”
片刻之后,狐七淡然地说道:“堂堂武神,怎么会连凡人的一箭都挡不住?”
此话一出,肃野帝君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几分不悦。接着,他冷着脸色沉声说道:“你没看出来么?那一箭分明是幻境强行命中的。”
狐七自然能够听出这话里带着怒意,眉头也不由得微微一蹙。
他化作人形之时,由于身上的气质本就温文尔雅,所以无论说什么都显得温良谦恭,就像一条锦帛,好看,而且谁拿着都会觉得舒服。可是如果他化作了更贴近本性的妖型,由于身上的气质变成了冷冽肆意之貌,这种行事态度反而会让他显得更加高傲了,就像一块清冰,虽然也好看,可是没人会轻易触碰,更不想拿在手里。
以前在静川的时候,狐七就一直是这副做派,只不过那时其他狐妖要么迁就他,要么不想得罪他,所以一直没有点破这件事。如今肃野帝君被他这一问惹恼,他也自然而然地觉得是肃野帝君的戾气太重所致。作为一个狐妖,而且还是一个千年狐妖,狐七的自尊心自然也是极强的,“无端”受了怒气之后也是难以平复,不过若是要的真让他与一位仙族帝君硬碰硬他还是断然不敢的。最终,狐七只得忍了忍性子,用无心相争的态度说道:“罢了,我不愿与仙族有任何瓜葛。不过,为了能够逃脱幻境,还望帝君接下来能谨慎一些。”
肃野帝君听了此话之后,更觉得狐七是在蔑视自己了。
倘若换做别人,一向“讲理”的肃野帝君多少要给他个教训,让他明白明白傲慢会有怎样的后果,可是对着狐七这副模样,肃野帝君却怎么也发不出火来,只是觉得又无奈又好笑,于是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之后便不再继续与他争辩了。
在这一轮尝试之中,狐七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凭着直觉进行选择,而是仔细分析之后再做决定,因此“情节”的进展也慢了一些。
终于,他和肃野帝君再次站在了一片硝烟的天澜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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