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灭

依旧是熟悉的场景,依旧是熟悉的过程。

身为“赵光义”的肃野帝君再次利落地斩杀了前两个试图冲过来的“怯薜歹”。以凡人的体格来说,能在经历了将近一个时辰的鏖战之后还能斩杀两个可汗亲兵,已经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了。

羌戎可汗再次拿起雕弓射出了早已注定的一箭,而那项关键的选择也重新摆在了狐七的面前:大声提醒,还是自己去挡。

这一次,狐七谨慎地思索起来:上一轮显然就是错在这一步上。只不过,由于幻境会在“情节”重新开始时抹去被困者关于“情节”选择的记忆,因此他现在并不记得上次到底选了什么。

应该选哪个?

若是依照自己的直觉,眼下这种局面应当选择“大声提醒”,如此一来可以将风险降到最低。即使是现在,狐七也依旧认为这个选项最稳妥的应对方式。

这么看来,自己在上一轮应该也会选这个选项。可是既然上一轮破解失败了,那么正确的选项难道反而是“自己去挡”?

狐七自己都觉得这个推断十分荒唐:即便不考虑以“赵卫氏”的身份设定能不能挡住那飞速袭来的一箭,哪怕是真的挡住了,他也必定要死于箭下,那样的话,岂不是后面就无法再参与任何有关“情节”了?

又或许,自己上一轮恰好突发奇想,莫名其妙地选了“自己去挡”,正确的选项的确就是“大声提醒”?这样的推断反而说得通。不过,作为一个狐妖,“谨慎”可是从他第一次独自捕猎开始就已经刻进骨子的天性,一千多年来,他还没有在任何一件关乎生死的事情上“突发奇想”过,所以在上一轮尝试中,他也没有理由那样做。

世人皆以为推断他人的心思难,可是实际上,推断自己的心思反而更难。因为谁都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对于自己的所有行为也尽在掌握,可是倘若真是如此,那为何还要推断自己?

其实在人间游历的这么多年里,总会有人坚信自己绝对不会做出某些事,即使是用狐妖一族特有的探心术也探不出说谎的迹象,可是到了最后,各种事实却又证明那些事就是他做的。无论是王侯公卿还是平民百姓,这样的事发生在谁身上都算不上稀奇,狐七也亲眼见到过很多次了。正因明白这个道理,狐七在推测自己的决定时反而不敢妄下论断。

到底是喊还是挡?羽箭上反射的寒光已经清晰可见,没有时间再做更加细致严谨的推断了。

最终,狐七终究下定了决心,飞身上前冲过“赵光义”,举起双臂挡在了他的身前。

等“赵光义”从筋疲力竭的眩晕中回过神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嘴里突然呛出一口血的“赵卫氏”。

那支羽箭从背后射进了狐七的身子,贯穿了肺部,最后又从胸前的位置穿透出来,露出了带血的箭簇和半截箭杆。

狐七擅长箭术,但却从来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挨上一箭,更没想到过挨上一箭竟然会这么疼。

胸中涌出的血不断地呛着喉咙,使得“赵卫氏”每次张嘴都会先吐出一口血来,几乎难以出声。他紧紧盯着眼前的“赵光义”,像是一个溺水之人一样一边努力吐出口中的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保……噗……咳咳……保护……好卓儿。”

狐七强撑着交代完后续“情节”之后,便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神识也随即升到了半空之中,以第三者的角度继续看着这注定会以悲剧收场的一幕。

“赵卫氏”果然还是死了,不过“情节”并没有因为“赵卫氏”的死而终止,所有场景都还保持着原有的状态,那三个随着羽箭一同袭来的“怯薜歹”也仍在冲锋的路上。

选对了。

肃野帝君看着已无气息的“赵卫氏”,面上的表情竟然罕见地一愣。他其实早就猜到上一轮尝试是狐七出了错,他也猜到了狐七那边必定有一个选项能够让自己免于这一箭从而使得“情节”能继续推进,可他万万没想到,狐七所面临的那个选项竟然是如此做。

更何况,作为一个早就见惯了生死之事的武神,即便是见到这种场面,他原本也不该有什么反应。

一股新的力气莫名其妙地从“赵光义”的体内涌了出来,一身疲乏也瞬间消散——凭着这一份新来的力气,“赵光义”手扶着“赵卫氏”将其缓缓放在了地上,然后紧握剑柄,纵身一跃,利落地挥出了三道精准而凶猛的剑光。

剑破长空,天地肃然。

那三个原本势在必得的羌戎骑兵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脖子上忽然喷出了一片血雾,然后双眼一黑,身子不受控制地摔下了马。

现在,羌戎可汗的眼中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惶恐。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原百姓,竟然靠着一把铁剑硬生生地斩杀了五名所向披靡的“怯薜歹”,这根本不是凡人能及的。如今,这个浑身染血、眼瞳赤红的男子在他的眼中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传说中的魔鬼,或者是预言中的天神。羌戎部族向来崇敬神魔,部族的大事都要让巫师占卜凶吉,长者们所传唱的一首首长歌也都是关于上古天神赐福或惩罚草原人的故事。在听着这些歌谣长大的羌戎可汗看来,眼前的这一幕不仅仅是损失了七亲兵这么简单,它更像是一个明显的凶兆,预示着此次征伐的前途不顺,甚至可能预示着自己的部族将要覆灭的厄运。

想到这里,羌戎可汗一言不发地拿起了自己的长刀。

这把特殊的长刀是用黑铁打造而成的,刀身长而宽,是典型的草原马刀形制。这种马刀的刀刃虽然比不上大炽工匠精心锻打出来的钢刀那样锋利,甚至可能都算不上平滑,但它浑厚厚重的刀身却能使得其挥砍下来时带起千钧的力道,哪怕是刀刃稍微粗钝一些,它也照样能够粉碎战甲、撕裂血肉,这种武器也是彪悍勇武的风野草原人最为典型的象征之一。

现在,羌戎可汗决定用这把跟随自己征战了十余年的刀,亲手粉碎挡在身前的厄运之兆。

……

“赵光义”大口喘着粗气,视野之中满是血色。远处的蛮族铁骑们如同翻涌的浪涛一般不停喧嚣着,那中间既有马蹄不断踏在土地上的急促声响,也有刀兵盔甲偶然撞击时发出的尖锐鸣叫,还有骑兵们催马时的口哨声和断断续续听不懂含义的传令声。

突然间,喧嚣停止了。

原本密不透风的铁骑编队像是接到了什么不可违抗的指令,从中间恭敬地向两侧分开,裂出了一道狭窄的缝隙。紧接着,一个手持长刀、身上带着君王威压的人从那道缝隙中缓缓驾马而出。

羌戎可汗。

狐七的神识飘在半空中平静地看着这一幕。一时间,烽烟、城墙、铁骑似乎全都消失不见了,天地之中只剩下了这两个人。

短暂的目光交锋之后,羌戎可汗扬起马鞭,举刀冲锋而来,而“赵光义”也一把甩下剑刃上残留的血,挺身迎击。

按照大多数幻境设计者所用的常见套路,这场交锋应该就是幻境“情节”的最后一幕了。狐七在心中预想着。

果然,刀与剑撞击的一刹那,身上早已布满龟裂豁口的钢剑应声折断。

羌戎可汗从“赵光义”身侧掠过之后,立即反手再次挥下一刀,以迅雷之势砍向了根本无法格挡的“赵光义”。随着一道血迹划破天空,“赵光义”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一样,瘫软地摔在了地上。

此刻,肃野帝君的神识也像狐七一样飘到了半空之中,与狐七的神识一起俯瞰着眼前的一切。

场景之中,只剩下那个孩童躲在一堆马车的残骸之下。他眼睁睁地看着羌戎可汗跳下了马,用刀砍下自己爹爹的头颅,然后将其举到半空之中,像是炫耀猎物一般展示给自己的族人们。

即便如此,那孩童也只是紧紧捂着自己的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那目光里带着什么?恐惧必定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仇恨,一种可怕得简直不应属于这个年纪的仇恨。

如同狂烈的风暴一般,能够吞噬整个天地的仇恨。

伴着那孩童的目光,整个场景开始失去颜色、扭曲变形、最后消散瓦解。

要结束了。狐七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整个天地化作一片漆黑,好似创始之初一般,而狐七的神识也随之变得模糊起来。

就在此时,狐七忽然觉得幻境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对……

整个场景开始重新构建,一片片砖瓦再次堆叠而起,明黄色的烛光重新显现在了眼前。

这并不是幻境结束的表现,而是再次重置的征兆!

明明已经成功将“情节”推进到了最后一幕,为何还是没有令其“终结”?肯定是哪里漏掉了某些关键的步骤……

究竟漏掉了什么?

正想着,周围的一切烟消云散,狐七也随之失去了意识。

……

“夫人,该上妆了。”

狐七回过神来,只见自己正坐在一个梳妆台前,台上已经摆好了一件轻柔的面纱和一张红丹的胭脂花片。

这个场景……自己曾经历过。

而且更糟糕的是——这似乎已经是第三次经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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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传
连载中青阳龙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