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之中，狐七与素野帝君第二次上演了相顾无言的场面。
“……”
“……”
虽然不知道这个幻境还有多少时间崩塌，不过依照狐七的推测，他们恐怕只剩最后一次尝试的机会了。
为了节省时间，狐七和肃野帝君出奇默契地决定“速通”前面的“情节”。
愿不愿意——愿意。
“叫夫人”——“夫人”。
“内府账簿丢了”——“是赵沈氏指使刘管家收买丫鬟慧儿偷的”。
“给我生个孩子吧”——“好”。
……
很快，他们两个第三次站在了天澜城的城门外。
这一次，狐七凭着模糊的记忆重新分析了一下这个场景的“情节”设计——无论自己和素野帝君如何选择，“赵光义”最后都会死在羌戎可汗的刀下。按理来说，“情节”到了这一步应该抵达“终结”才对，然而“赵光义”死后，幻境却并未被破解，反而又将他们拉回了最初的一幕，这就说明他们在最后一幕中漏掉了某个关键的“情节”。那时，狐七依稀记得自己所担任的“赵卫氏”已经身死，所以不可能再做出任何影响“情节”发展的举动了，由此可知，问题一定出在肃野帝君所担任的“赵光义”身上。
可是从逻辑上看，上次的尝试明明已经将整个事件的走向顺理成章地完成了，期间经历的过程也基本和狐七之前听到的传闻大体相同……到底漏掉了什么？
眼下，“赵光义”已经斩杀掉第二名“怯薜歹”，而羌戎可汗也已经开始举弓瞄准。
时间所剩不多了。
狐七皱眉阖目，集中所有精力思索着，之前在天澜城中探听到的种种传闻在狐七心中快速地交替闪过。
“这就得说起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祸了……”
“……当年蛮子们从澜天关打过来时，赵家人想要进入天澜城里避难。可是那个时候蛮子的骑兵已经快要到天澜城下了，开城门放吊桥都需要时间，万一蛮子此时打过来，城门来不及关上，那么全城都要遭殃。当时的天澜太守拿不定主意，于是便站在城楼上询问下面聚集的百姓是否愿意放赵家人进城，结果没有一个人同意打开城门……”
“……就这样，天澜城的城门一直没有打开，赵家人也一直在城外苦苦哀求。直到蛮子的骑兵终于打过来，还困在城外的赵家老小便全被杀光了……”
“……听老一辈说，蛮子骑兵到了天澜城下的时候，赵家的最后一位家主赵光义为了保护自己父母妻儿，拿着剑一直与蛮子的骑兵厮杀至力竭……”
果然漏了一步！
狐七突然睁开了眼眸，与此同时，羌戎可汗的羽箭也离弦而出。
回过神时，肃野帝君再次看见了眼前近在咫尺的狐七，以及他脸上极力忍住却仍不由自主地露出来的痛苦神情。
一口鲜血从狐七的嘴里呛了出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力的咳嗽，每一下都疼的厉害。可即便如此，狐七依旧努力得要将嗓子中的血吐掉。
肃野帝君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想告诉自己什么事。
“保护……咳……好卓儿……”
这是“情节”中本就安排好的内容。
“还有……”
从肺里涌出来的鲜血让狐七的话语就好像一连串的呛水声，听起来断断续续的。他知道“赵卫氏”的气数就要尽了，在此之前必须将那个关键的“情节”告诉肃野帝君。如果这轮尝试再失败的话，他们可能都要死于幻境崩塌。
“……要对城楼……咳咳……喊……让……”
狐七的手死死抓着肃野帝君的肩膀，每一根手指都如同要陷入骨肉。
“……让……全城……咳咳……陪葬……才能破解……”
这不是“情节”中该有的内容。不过，狐七也只能用这种方式将那个关键信息告诉肃野帝君。
话音落下，万籁俱寂。
……
夕阳的余晖不及鲜血殷红，也不及鲜血温热。在这黯然失色的夕阳下，赵光义独自站在天地之间，目光扫过了凄凉的荒野。
目光所及，车队的残骸里散落的一具具冰冷的尸体，那是他的父母兄弟，还有其他赵家族人。更远处则是一排排黑色的羌戎铁骑，他们维持着整齐的阵型，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
身后是天澜城的城墙，身前是外族铁骑之墙，这或许就是对“绝境”二字最贴切的描述了。
他怀中的赵卫氏也正和其他赵家族人一样，变得越来越冰冷。
他将赵卫氏放在了地上，然后回首看去，看见赵淮卓正害怕地看着自己。
“爹爹，我怕。”
羌戎部族向来有活捉敌人幼童的习惯，那些幼童会被羌戎萨满进行暗无天日的训练……不，更准确地说应该称之为“驯化”，最终将其变成冷血无情、只知道忠实执行羌戎可汗一切命令的奴隶兵。在与敌人交战时，羌戎部族会率先使用这些不畏死亡的奴隶兵发起进攻，让他们与自己的手足同胞们的自相残杀，从而为接下来即将发起冲锋的羌戎铁骑扫清障碍——这种阴险的战术无论是在战局上还是在心理上，都能给敌人造成巨大的打击。
赵光义提着剑，走向了年幼无助的儿子。
“保护好卓儿”，这是赵卫氏临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他已经保护不了卓儿了，但是，他或许能让卓儿不变成那种毫无人性可言的东西。
“爹爹？”
赵光义狠下心来，举剑挥过。之后，赵淮卓扑倒在了地上，血色染红了那件锦织的小袄。
看到这一幕，羌戎可汗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他或许是对赵光义的举动感到钦佩，又或是欣赏赵光义的明智，也或许只是惋惜失去了一个奴隶兵苗子。无论如何，羌戎可汗还是举起了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马刀，纵马冲向了赵光义。
干枯的地面上传来了马蹄逼近的浑厚震撼。
赵光义提剑，用一双猩红的眼睛看着巍峨的天澜城城墙，看着从始至终纹丝不动的城门，看着站在高高城楼上警戒的兵卒，像是疯了一样高声喊道：“赵家今日亡矣，吾愿化厉鬼，得见天澜不得独善也！”
那一声高喊凄怆而震撼，吓得城楼上的兵卒不由得微微后退，甚至连赵光义身边的枯草都好似禁不住这剧烈的吼声一般被瞬间压弯了腰肢。
言罢，衣衫残破的赵光义拼尽了将死之前的最后力气，提剑挺身扑向了驾马冲来的羌戎可汗。
刀光，剑影。
这场对决依旧没有任何悬念。获胜的羌戎可汗拽马返回，将赵光义的头颅砍下，之后像是刚刚完成了一场精彩的狩猎一般将那颗头颅高高举起，展示给了身后的族人们。一时间，诡异而狂野的高呼从高大强壮的羌戎骑兵口中接连爆发出来，响彻了整个天地。
血色在不断地蔓延，一方从天空向下倾倒，另一方则从地面向上涌起。此刻，狐七已经察觉到幻境中的种种经历正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被遗忘，那些记忆就像是一筐正在滚落的果子，虽然还能迅速地抓住一些，但是更多的依旧滚落得无影无踪了。
整个幻境的空间开始剧烈收缩，一条与现实空间的连接正在建立，连接入口如同一个凭空出现的洞穴般由小变大。与此同时，幻境崩塌的时限也即将来临，隐约的闷雷声开始从四周响起。
按照洞口打开的速度推算，剩下的时间应该刚好来得及逃离。
片刻之后，那个洞口终于完全打开。狐七和肃野帝君抓住时机，不约而同地控制着自己的神识迅速冲了进去。
……
随着一声如同惊雷般的巨响，整座幻境彻底崩塌，灵力释放所产生的强烈冲击掠周围的空间，让摇摇欲坠的大厅抖落了一身久积的尘土。
狐七从即将闭合的光洞中一跃而出后，又重新回到了之前立足之处。
此刻，大厅内寂静无声，那些黑衣人应当早就逃之夭夭了。
像如此剧烈的灵力波动，必定会被天界观测到。按照常理，天界马上就会派出神官下界调查此事……不对，眼下就有一个“神官”在这里，而且仙品还不低。
那条小长虫肯定也已经从幻境里出来了！
必须赶快离开这里。
狐七立刻将身形重新隐入暗处，随后简单地规划了一下撤离的路线，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可是就在他刚刚准备抬起脚的一瞬间，元神之内却突然传来的了一丝异样的牵动感。
糟了，那支妖箭还握在那条小长虫的手里！
意识到这一点后，狐七立即催动妖力想要收回妖箭。可惜为时已晚，紧跟着狐七一起回到现世的肃野帝君眼疾手快，抢先一步用自己的灵力控制了妖箭。未等狐七有所应对，霸道而刚猛的灵力瞬间攻破了箭上妖力的羸弱抵抗，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夺取了妖箭的控制权。
转瞬之间，那股气势凶悍的灵力又马不停蹄地沿着细若游丝的妖力连接迅速袭向了狐七。
这条妖力连接直通狐七的元神。
其实用妖力直接链接元神是极其危险的做法，这也是妖箭之术最大的破绽。不过，从前狐七一直自负箭法高超，向来一箭毙命，根本不相信这种破绽会被对手抓住，所以一直未做防备。
今日，这个问题就变得有些严重了。
现在狐七只剩下一种选择，那就是立即用狐火引爆那根妖箭，以此避免元神被直接入侵。虽然这样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凝成妖箭的那部分修为将永久丧失，需要修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不过这种代价相比于元神被直接入侵而言还是要低得多。
迅速权衡利弊之后，狐七下定决心，立即催动狐火。
那支妖箭虽然已经被肃野帝君的灵力控制了，但是令其激发狐火进而自毁的基本妖术仍旧能够生效，只要激发狐火的指令能够赶在元神被入侵之前抵达妖箭，那么妖箭上凝聚的所有妖力都会立刻以狐火的形式释放出来，从而将整根妖箭焚尽，一举中断肃野帝君的入侵途径。
下一刻，肃野帝君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清寒的妖力突然从狐七的元神中冲出，顺着妖力链接直奔自己的灵力而来。不过，那道独特的妖力并未试图与自己的灵力相抗衡，反而是灵巧地将其越过，然后继续沿着妖力链接径直奔向了早已被自己牢牢控制住的妖箭。
他其实早就料到了狐七的企图，而且，他的灵力必定会先到一步。
于是，故意放缓灵力入侵速度的肃野帝君并未去管那道妖力，而是突然催动自己的灵力全速进发，以远超之前的速度直奔狐七的元神。狐七没有料到这种情况，一下子便慌了神。转眼间，那股炽烈而猛烈的仙族灵力率先一步侵入了狐七的躯壳，借助妖力链接的便利毫不费力地突破了狐七的元神防御。
那道炙热的灵力在得逞之后，立即好似要故意羞辱般地挑弄了一下狐七那清寒的元神。
元神本就是魂魄之中最敏感的部分，被陌生灵力直触的滋味自然很不好受，狐七也不由自主地皱了下眉。
至此胜负已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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