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依照狐族本性,“夜捕”原本是极其寻常的事,不过自从狐七修成了妖之后,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凡人的作息,极少熬夜。既然习惯了不熬夜,那么偶尔熬一次就会非常难受——于是,那日在赵家废宅探查到半夜后,狐七足足休整了三日才得以缓过来。
当然,狐七对于赵家废宅一事也并不急于求成——逛逛街庙、观观海景,听几场好曲子,也都是很重要的事情。
在四大族类之中,妖族最以率性著称。他们本就是出身于兽类,所以性格上也并不像人族或仙族那样特别看重“规矩”,绝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凭本心而活,凭本心行事。而在妖族之中,狐七又恰巧是这上下几千年里最为肆意的一个狐妖,虽然修炼妖术的天赋极高,可他偏偏整日混迹于人间之中“游手好闲”。眼看周围的同辈狐妖们一个个都升了仙,他却仍旧“不思进取”,无心渡劫飞升,甚至连静川之中的权势地位也毫不在意。于是,狐七终于从一个“有望最早渡劫飞升的天纵奇才”熬成了“整个静川之中修为最高却又最没存在感”的千年老狐。
以上评价大多取自其他静川狐妖的评价。不过,狐七本狐对此倒是不放在心上,依旧保持着我行我素的作风。
到了第四日,精神充沛的狐七终于决定再次前往赵家废宅——这次探查的目标是弄清楚那道机关的操作方法,从而为下一步进入井中地道做准备。
此夜,月黑风高。
狐七在房梁之上找到了一处角度合适的犄角,于是便隐藏起身形,悄悄地等待。
到了半夜,那两个熟悉的黑衣人果然又进入了大厅之中。狐七紧盯着那处墙壁,准备开始观察如何启动机关,突然,一个意料之外的气息闯进了狐七的感知范围。
仙族!
气息感知之术是妖族除了形、声、闻、味、触之外特有的一感。此感的探查范围很广,但却只能探查到附近“有什么”,并不能确定其“在哪里”。
狐七立即集中精力分析起这股气息:可以肯定,这个仙族的身份并不是那种常驻人间、负责处理人间事务的散仙,而是一个地位居于星宿神部之上、三官大帝之下、通常只应该待在天界的帝君。
这等身份的仙族为何会出现于此?
狐族天性谨慎多疑,当前这种状况下,最稳妥的做法显然是立即撤离此地,之后再做打算。然而不巧的是,当初为了能够看清楚那道机关的操作方法,狐七特意选择了房梁上的一个死角作为藏身之处。只要那两个黑衣人还留在大厅之中,他就不可能悄无声息地离开。心思电转之间,狐七决定继续待在原地隐蔽,同时,他已经将妖弓“清晖”紧握于手,一枚妖箭也凝于手中蓄势待发。
仙族的气息仍旧在附近徘徊,而在大厅之中,那个身形高大的黑衣人则又像上次一样走到了大厅后方,准备开启墙上的机关。就在他的手即将接触到墙壁的一刹那,另一个黑衣人似乎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立刻快速地跑过来,贴在这名身形高大的黑衣人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
那个身形高大的黑衣人听罢,迅速将刚要去触碰墙壁的手收了回来,接着,他果断地朝着跑过来的黑衣人递了一个眼神。
那个黑衣人看懂示意之后,当即吹出了一个细微的哨子——那哨声很像夜莺的叫声,但是节奏错落有致,显然蕴含着某种特殊的意义。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之前在院子里见过的那三名黑衣人闻声跑进了大厅,紧紧围绕在这二人周围。
那个吹哨的黑衣人打了个手势,随后便连同刚刚跑入大厅的三个黑衣人一起拔出了随身佩剑。随着四道夺目的剑光闪过空中,狐七立即就认出:那些人手中的剑并不是普通的凡兵俗器,而是修仙门派才能锻造的灵器!
这些人都是修仙门派中的人。
狐七继续注视着这些人的一举一动,同时心里也在飞速进行着推演。
倘若这些黑衣人与自己感知到的那个仙族有联系的话,那么他们这番举动恐怕是发现了隐藏在大厅中的自己。但若是那样的话,这些黑衣人应该立即朝着自己的藏身处发动攻击才对。可是,眼下这些黑衣人不但没有注意自己的藏身之处,甚至都没有尝试搜索大厅。
另一方面,倘若这些黑衣人与突然来此的仙族并不是同一路,那个仙族也是来调查闹鬼之事的话,那么这些黑衣人的反应就应该是察觉到了那个仙族靠近才做出的。不过,人类并不具备气息感知的能力,理应不可能察觉到有仙族靠近,更何况以他们的实力,也根本不可能是仙族的对手,即便是碰巧发现了有仙族靠近,也应该选择立即撤离才对。
可是他们现在的反应既不像是打算撤离,也不像是要对谁发起攻击,反而像是在……
布阵!
几人的剑锋上散发出了汹涌灵力,他们正在布设的阵法并不是一个独立的阵法,而是一个用来连通和控制其他阵眼的中枢阵眼。
这座大厅位于整座废宅的中心位置,如果提前在废宅内以棋盘状埋下其他被动阵眼,那么只需在大厅内激活中枢阵眼,便可以立即通过连锁方式将废宅之内所有的被动阵眼全部激活,最终组成一个范围足以覆盖整座废宅的巨型阵法。
能够发动这种规模的幻境阵法,可见这四名修仙者绝非混迹江湖的寻常散修,甚至可能已经具备了叩问天道、渡劫升仙的实力。并且这种规模的幻境结界一旦成功启动,那么身处其中的敌人都会被强行卷入幻境,无法挣脱。相较于陷入那般被动境地,更好的办法是趁着法阵充能完毕之前,主动现身打断其阵法施展,如此一来至少能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狐族生来就是不喜欢处于被动之中。
说时迟那时快,狐七趁着阵主毫无防备之际,迅速将早已准备好的妖箭搭在妖弓之上,拉满弓弦,朝着正被另外三人围在中心的阵主右肩射了出去。
蓄满了力道的妖箭当即化作一道银色的弧光,切断了大厅之中火把发出的焰火,朝着那名阵主的右肩袭去——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妖箭根本不需要借助引导,单凭其快到无法被常人目光辨识的速度就足以确保命中了。
只要这支妖箭能够命中,那么狐七就能立即操控上面凝聚的妖力来释放狐火。身为一个千年狐妖,狐七的狐火自然也不弱,这样必定能够迫使那个阵主中断布阵了。
轻微的刺痒感已经在狐七的脸上泛起,衣衫和头发的尖端也开始发出细小的噼啪声,很显然,这个庞大的阵法马上就要充能完毕了。不过,狐七相信他的妖箭必定会先到一步。
十寸。
五寸。
三寸。
就在妖箭还有一寸就要命中目标之际,一旁的墙壁毫无预兆地轰然崩塌,随后,一只精准有力的手生生抓住了疾速飞行的妖箭。
纷纷扬扬的碎砖和尘土之中,狐七惊讶地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黑衣、腰佩璧玉、臂束软甲、足蹬革靴的仙族男子冲破了碎裂的墙壁,手中提着一杆乌黑色的长枪,气势逼人地冲进了大厅之内,而那支未能命中目标的妖箭正被他牢牢握在另一只手里。这名仙族身型挺拔,目光锐利,姿态之中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侵略性以及一种与生俱来般的威严。此时此刻,他的目光也对准了正屹立于房梁之上、依旧保持着举弓姿态的狐七。
目光相对,须臾百年。
于是,在时隔七百年后,狐七与小龙君再次相见了——当然,这个时候再称他为“小龙君”自然已经不太合适,更加恰当的称呼应当是“肃野帝君”。
肃野帝君望见狐七,脸上先是露出了几分惊讶,随后又透出了几分难以形容的微妙神色。
“你就是竹林里的那只白狐狸?”
狐七同样先是露出了几分惊讶之色,随后又立刻阴沉了几分。
“你就是那条手贱的小长虫!”
至于那个差点被莫名其妙地射一箭、又在最后一刻被莫名其妙地挡了一箭的阵主则什么也没说。他先用余光瞥了一眼这一仙一妖,之后立刻收回神识,当机立断挥出了最后一剑。
刹那间,沉闷的响声如同掀起的巨浪般席卷了大厅的每个角落,随后万籁俱寂。
阵法启动。
幻境之术一旦开启,便再也无法以任何手段打断。在确定了这一仙一妖均已陷入幻境之中后,那个身形高大的黑衣人立即打出了一个“撤离”的手势,随后便与剩下的黑衣人一起离开了大厅。
见此情景,狐七稍稍松了口气:至少这个仙族和那些黑衣人并不是一伙的。
不过这样一来,狐七心中又多了一个问题:那他刚刚为何要拦下自己的妖箭?
眼前的一切景象正如一副被点燃的画卷一样,凭空冒出了许多团金色的光芒。这些光芒并非实体、也并不处于某一空间上,它们由小变大,逐渐向着四周蔓延,不断吞噬着周围所有真实的景象。
狐七依旧沉着地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逃脱那些光芒包围的意思。
他对结界之术十分了解,心里自然也清楚:一旦被幻境俘获,就不可能再靠移动来逃脱了。无论现在他怎么跑,这些光芒最终都会吞噬掉目标眼前的一切景象,并以阵主事先编织好的幻境进行替换。这个时候与其去做一些徒劳的挣扎,白白浪费体力,还不如等到进入幻境之后再寻找破解之法,这也是逃离幻境结界的正确方式。
狐七对此很有把握。
想到这里,狐七不由得微微侧目。只见肃野帝君也沉稳地站在原地,倒是目光仍旧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看起来,他似乎也有这个把握……
不对,关心他作甚?
而且这般目光也实在无礼!
狐七冷冷地瞪了一眼肃野帝君,算作是警告他这般没有礼数的行径。怎知肃野帝君见了之后,不但丝毫没有在意,脸上表情反而变得更加没有礼数了。
狐七忍无可忍,又狠厉地一眼瞪了回去。
伴着这最后的一眼,耀眼的金光便不留一丝余地地吞噬了整个天地。
场外花絮……
狐七:“让我先看看下一章的题目是什么……《婚》?(满脸震惊)这……这是什么啊这是?这都什么剧情啊……”
站在一旁的肃野帝君交叉双臂打趣道:“嚯,剧情进展还挺迅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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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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