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婚

天澜城里最富的乃是赵家;整个北海郡里最富的也是赵家;整个大炽北地十二郡里最富的,依旧是赵家。

今日,正是赵家家主赵光义大婚的日子。

“夫人,该上妆了。”

狐七恍然抬起头,一眼便看见了铜镜中的自己——自己眼下头戴金凤冠,身着绣夹裙,俨然一副即将出嫁的新娘子的打扮。

见此情景,狐七先是一愣,紧接着,他的脑海中便涌出了诸多“回忆”。

……

自己,或者说幻境之中的自己,名叫“琴仙儿”,乃是这天澜城第一大风月之地金宵楼的当家花魁。

“琴仙儿”之所以能够成为花魁,凭的不仅是一副秀丽的容貌,更是因为能弹得一手无人可及的好琴——这也正是“琴仙儿”这个名号的由来。在这偌大的风月楼里,在这一场场春花秋月的轮转之中,无论是因人还是因曲,又或是二者兼有,数不清的富商显贵曾为了自己而一掷千金,数不清的痴情之人曾因自己而思慕成疾。

然而这些恰恰都是“琴仙儿”并不想要、甚至可以说是厌恶的。

因为自己本是庐阳县县令之女,本应是好端端的大家闺秀。

七岁那年,父亲遭人构陷,之后自己便同父母一起被发配到了遥远的北海郡临幽县。北地苦寒,山高路远,父亲到了临幽县之后就染上伤寒。因为小县里缺医少药,父亲熬了七日后还是病重而死。紧接着,母亲也因为积劳成疾同样染上了风寒,很快便追随父亲而去。如此一来,世上就只剩下了本也染上了风寒、却莫名其妙地硬挺过来的“琴仙儿”。

可这算不得什么好运气,因为对于年幼无依的“琴仙儿”而言,此时只有一条路可选:卖身。

为了安葬父母,也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衣衫褴褛的她独自踏进了那座位于天澜城中最繁华之地、夜夜笙歌的金宵楼。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这样的日子一天一天地上演着,无休无止。直到有一天,一个特殊的人机缘巧合地站在了金宵楼的大厅之中。

不经意间,从高台之下望向高台之上的惊鸿一瞥,两个人的目光便悄然相遇了——他不是来寻花问柳的嫖客,这点“琴仙儿”一眼便轻松识破了,可是他到底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金宵楼,她当时并不清楚,也无心猜测。

不久之后,她突然收到了赵家的请帖邀去弹琴,这才知道:原来自己那天晚上看见的特殊之人,正是声震整个北地的赵家家主——赵光义。

后来数月,赵光义又多次派人请她到府上弹琴。

那个人穿着一身沉稳大气的玄衣,端正地坐在大厅之中聆听着振振琴声,一双黑如沉夜的眼睛则一直看着自己。

虽然“琴仙儿”每天就是要给别人看的,自然也早就习惯了种种目光:最初是床笫之间踟蹰下流的目光,后来又变成了台上台下遥不可及的目光……但是,像这样深邃沉稳的目光还真是头一次见。

一曲弹毕,“琴仙儿”终于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了,莫名火起,便冷冷清清地开口说道:“不知大人一直盯着奴家看什么?”

“你好看。”

他颇为认真地回答道。

在“琴仙儿”眼里,像是赵光义这样身世显赫的世家家主,身边必定总是围着一大堆风华绝代的女子,所以,诸如“你好看”这样的话也必定对许多女子都说过。于是,“琴仙儿”对此感到颇为不屑。但她不知道的是:赵光义身边还真就没有什么“风华绝代的女子”,这句话也是他平生第一次说。

再后来,那个人又说要为自己赎身,还要明媒正娶自己为妻。

在这真情假意都不可当真的风月场上,说过前面半句话的人比比皆是,但说出后面这句话的人倒是不多。

“琴仙儿”自然不傻,她清楚赵光义的身份是什么,更清楚自己的身份是什么:堂堂北地第一商贾世家的家主,竟然莫名其妙地要娶自己这个身为下下等人的娼妓,即便是在故事里这么写,恐怕都不会有人信的。所以,“琴仙儿”不仅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觉得赵光义用这种低劣的手段来哄自己甚是可笑,于是习惯性地行了礼说道:“大人的好意,奴家心领了。”

可赵光义竟然真就这么做了。

一时间,赵光义要娶“琴仙儿”的事在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每当谈及此事时,大家脸上可谓是千般表情各显神通,谁都猜不透这赵光义到底是为了什么。“琴仙儿”也不知道赵光义到底是为了什么,更不知道他为了给自己赎身到底花了多少银两,问他他也不详说,只是平静地告诉她:“我为你赎身乃是我的意愿,至于是否愿意嫁入赵家就要看你的意愿了。我不告诉你花了多少银两,是因为我不想用这件事来要挟你。若是你不愿嫁入赵家,那么你现在就是自由身了,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弹你想弹的曲子”,说罢,他背过身去,“至少这等飘然清雅的音律,不该困陷于那种台地。”

……

虽然是这么长的一段故事,不过,狐七在幻境的影响下一瞬间便全部了然。所以在他人看来,“琴仙儿”刚刚只是微微出神片刻罢了。

“夫人,该上妆了。”

侍立在一旁的丫鬟见“琴仙儿”好似有些心不在焉,便再次小声地提醒道。

这个“丫鬟”只是一个模糊的、象征性的影子——实际上,幻境中构想出来的事物都只是意象,不具备实体,所以也不能对困在其中的目标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陷入幻境就不危险——任何幻境都有崩坏的期限,如果在幻境崩坏时还留在其中的话,那就真的会死在里面了。并且由于是借助“空间崩坏”这种现象来消灭目标,因此幻境结界也是世上唯一一种可以杀死仙族的结界。

狐七回过神来,只见梳妆台上已经摆好了一件轻柔的面纱和一张红丹的胭脂花片。

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狐七心中说道:“如果你选择接受这门婚事,就带上面纱、抿好胭脂;如果你选择拒绝,就告诉你身边的丫鬟。”

幻境和梦境都是自心而生,所以二者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要想离开梦境,最简单的方法无疑是按照梦中的情节将梦做完,而逃离幻境结界的方式恰恰也是这样。根据幻境术法的基本法则,任何幻境都必须具备至少一个“情节”才行,仅有静态场景的幻境根本不可能存在。这些“情节”不能随心所欲地设计,而是要遵循两个基本条件:第一,这些“情节”至少要有一个“终局”,不能永无休止;第二,这些“情节”的逻辑必须前后一致,不能自相矛盾——没有尽头的“情节”会使得开启幻境所需的灵力变为无穷大,这样的幻境自然不可能开启;而“情节”自相矛盾的幻境在开启的过程中会自行崩溃,也不可能成功开启。

既然幻境的“情节”必有“终点”,那么受困者只要在幻境崩坏之前能正确地推进“情节”的发展、让幻境走向“终局”,就可以成功逃离幻境了。至于幻境崩坏的期限长短,也要取决于“情节”的设计:如果将幻境的“情节”设计得越复杂,那么幻境的崩坏期限也就越长,留给受困者进行破解尝试的时间也越多;反之,如果将幻境的“情节”设计得越简单,那么幻境的崩坏期限也就越短,留给受困者进行破解的时间也越少。而且即便是“情节”最简单的幻境结界,其崩坏的期限也一定长于受困者从“起始”走到“终局”所需的最短耗时。

综上所述,任何幻境都一定有逃离的可能。至于能否成功逃离,那就要看受困者的才智和运气了。

眼下,狐七就要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来推进“情节”的发展。

显然要选择接受嘛。

于是,狐七慢慢拿起胭脂花片,凭着记忆中人类女子的做法,照着镜子放在唇上轻轻一抿。胭脂花片上散发出的淡雅花香萦绕在鼻尖,镜中的自己也随之有了一点美而不艳的浅浅朱唇,看起来竟然是格外动人。

点好了朱唇,狐七又拿起面纱戴在脸上——依照大炽朝的风俗,女子出嫁时要用面纱遮住脸,等到入了洞房再由夫君亲手揭开。

狐七做完这两件事情之后,门外便立即响起了礼乐吹奏之声。丫鬟走过来小心地拉起“琴仙儿”的手,慢慢引着他向屋外走去。

看来自己刚刚做出的选择是对的。

如果选错的话,幻境便会自动将“情节”重新退回到“起始”的状态,同时抹去受困者上一轮进行选择时的所有记忆,让受困者再次从头开始尝试。如果受困者在一轮又一轮的尝试中不断失败、直到幻境崩坏的都没能找到“终局”的话,那么他就会因为神识随着幻境的崩坏一同消散而身死——这也是为何被幻境之术杀死的死者看起来与猝死很像的原因。

……

这一日,天澜城内,十里红妆。

赵光义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他聘了名媒,也下了聘书,只不过由于“琴仙儿”已经没有了父母,所以原本应送给娘家的聘礼被换成了银两交于临幽县的县衙,托其将“琴仙儿”父母的坟重新修整一番,并请人举行了一场十分隆重的祭祀典礼——那时“琴仙儿”父亲的案子已经昭雪,所以赵光义托请临幽县的县衙这么做也并无不妥。

而“琴仙儿”也真的如同一个大家闺秀一般,正正经经地乘着八抬喜轿进入了赵府的大门。

……

大礼毕,入洞房。

狐七原本以为进了洞房之后,这段“情节”就该告一段落、并转向下一段“情节”了,哪曾想直到自己踏入了洞房之后,幻境的场景依旧没有丝毫切换的迹象。

这是要发展到哪一步?

虽然心中有些不安,奈何他现在也无法做出其他的举动,只得按照“情节”的安排静静端坐在床边。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见了一阵推门声,紧接着便是逐渐靠近的、沉稳的脚步声。

来者理应就是那个“赵光义”了。

狐妖的直觉一般都很准,他现在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当那脚步声在了自己身前很近的地方停下之后,脸上一直戴着的面纱终于被一双手直接揭了下来,自己的眼前也终于不再有任何遮挡。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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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传
连载中青阳龙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