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凡人，葬在何处。”
小九垂头，看不清神情。
伯元有些怕，他倒不是怕眼前这人发疯，他是怕被主子知道他把陈年旧事给抖落了出去，怕是要生气。
“数百年前的事，人间早已更朝换代，上哪去找啊。况且，我和主子也没亲眼瞧见卫公子下葬……”伯元抬头便看到小九冲出去的身影，忙抽出重剑追上去，试图将他拦下，“喂！你去哪？你不会转头就把我给卖了吧！”
荒山某处茅草屋。
简陋的院子中聚集着花花绿绿四个人，两两相觑。
平日里鸡犬不宁的小院里，此时静得只剩下落叶声。
小七瞪着狭长的眸子，不断向伯元使眼色，眼角的羽毛不断抽动。
伯元很是难为情地偏过头去避开他目光，双手紧攥衣角。
巫眠也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垂眸整理着衣摆，余光则恶狠狠落在伯元身上。
此时最放松的竟是小九。
院落中，他双手抱于胸前，很是闲散地站着，看似慵懒，实则视线一直紧紧盯着面前看着好像很忙的女子。
“看来，伯元说的是真的。”
小九最先打破这诡异气氛。
他上前一步，离巫眠更近，硕大身躯完全笼罩着她，语气轻柔又戏谑，“你曾与凡人结过亲。”
“没……没结成嘛这不是。”巫眠忙解释，“只是口头约定，不算的。”
小九见她这么说，嘴角的弧度还未扬起，伯元便插了一句过来：“主子这么说，卫公子黄泉之下该有多伤心，您可是卫公子最心爱之人，当年，你们二人日日不离，夜夜笙歌……”
“诶！打住打住！”小七冲上来，刚摸过炭火的手一把捂住伯元嘴巴，“这词可不许乱用。”他看着小九已经青得泛紫的脸色和主人通红的耳根，眼珠子滴流一转，道：“诶呀！突然想起烤鸡该翻面了，伯元，走，快陪我去看看！”
说着，小七一手捂住伯元的嘴，一手别着伯元胳膊，使出浑身力气才将原地乱蹦的伯元给架走。
到了后厨，小七一把将伯元推出去老远，伯元一个趔趄倒在了柴火堆上。
此时伯元仍红着眼睛，委屈道：“你为何要拦我，我还没向主子问清楚。”
小七没有理会他，随手将门拴上。
伯元个头比他大，他这一路累得满头是汗，手里还都是他的口水，他抽了块抹布擦了擦掌心，又将这块抹布扔到伯元身上，“你且擦擦脸吧，这么大的人了，动不动就哭？”
伯元堂堂七尺男儿此时正蜷缩在灶台的一方角落，脸上抹的全是炭灰，眼角红红的，混似个受惊的小花猫。
小七看着不禁笑出了声。
伯元瞪了他一眼，“你竟还能笑得出来？”
小七笑得停不下来，只得捂着肚子道：“至于吗？几句话你就委屈成这样。”
伯元赌气般在柴火堆里翻了个身，背对着小七，嘟囔道：“你不懂。”
“切。”小七靠在灶台前俯看向伯元，不屑道：“不过男欢女爱之事，有何不懂的？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一直以为主人和你那个凡人恩人，是一对儿苦命鸳鸯，两情相悦却无奈生离死别……结果今日才发现，主人对那凡人根本就没有过情愫，啧……可怜呐……”
“闭嘴，臭鸟！”
伯元坐直身子，斥道。
小七见他如此模样，更加想逗弄一番，于是他也挤着坐过去，在伯元耳边贱嗖嗖道：“主人不喜欢那凡人，这是好事，你看那凡人早死了八百年了，难不成你想让主人对着一个坟头，哭天抢地，日思夜想？”见伯元不语，小七继续道：“我看主人八成是对小狐狸有些意思，她从天界将小狐狸带回来时的脸色，比你现在脸都黑。”
“你……”
伯元本就气，此时更是气上加气，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好了……”小七手肘戳了戳伯元，“这几日主人日夜守着小狐狸，又是沐琼露池水，又是度修为，反正我当初受伤时可没这待遇。”
伯元敛着眉，怨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拦着，干脆让你把那狐狸给烤了算了……”
“嘘——”小七一副很是惶恐的模样，“现在我可不敢有这种想法，小狐狸如今可是备受主人宠爱，指不定哪天就上位成了主子的夫君，你说，我又怎敢动手呢？”
伯元情绪平复下来，他斜了一眼身旁惺惺作态的小七，冷声道：“不敢？你还有不敢做之事？你什么德行我很清楚，你说这些话是故意在刺激我罢了。”
心思被看出来，小七略显尴尬，一张嘴咂吧了半天也没说出半个字。
他见伯元呆坐着出神，又戳了戳他的肩膀，道：“看什么呢？”
伯元：“没什么。”
小七顺着伯元的视线看去，顿时面色一沉。
只见灶台旁的方炉上正徐徐升起一缕烟，而烟雾中一坨黑漆漆的东西若隐若现。
正是小七筹备了半天的烤鸡。
“我的烤鸡！”
烤鸡早已焦透，小七属实无力补救，他回过头气呼呼地瞪着伯元，“你早就看见了，怎么不提醒我一声。”
伯元面不改色看向一边，“您可是大厨，那么大的焦味都闻不到，也不知道方才忙什么。”
小七被他一句话给噎住。
院落中，二人仍然站着。
“你既不喜欢那个凡人，为何要答应与他成亲？”
小九咄咄逼人的架势，逼得巫眠连连后退。
“几百年前的事情，哪能记得清啊。”巫眠本想糊弄过去，可对上小九灼灼目光，她不得不认真起来，“我好像又想起来了一点，我当时欠卫家恩情……要还。”
小九一动不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巫眠：“就这么简单。”
小九眉头一挑：“什么恩情要以身相许？你欠人钱了？”
“怎么可能。”巫眠矢口否认，这种没良心的事她可没做过，“本上神虽说在上界混的是穷酸了些，在人界我可是相当富裕，那些老财主藏金库暗道我摸得门儿清。你别误会，我这钱也不白拿，我会去宗祠先听他们儿孙心愿，拿人钱财，助人消灾……”
“你当真对那凡人从未动情？”
小九打断她。
巫眠忽而有些疑惑，这些是她的过往，与眼前这人又有何干系，为何自己要心虚解释？
“就算动情又如何？本上神上天入地活了一千三百多年，什么没经历过，就算是成亲八百次也不为过。”
小九约莫也就两百岁的模样，未经世事，巫眠不想和他多费口舌，加之她现在眼睛干涩生疼，更是没心情与他争论此事。
于是她又道：
“看来你身上伤都养好了，既然养好了，你现在又对我这个做主子的不满，那你走好了，走得远远的……”
话音未落，巫眠只觉一双结实手臂揽住她的腰，她顾不得反应，只能死死抓住那人领口。
小九将她打横抱起，阔步走向里屋。
巫眠别过脑袋，抬眸看向小九的侧脸，“你放我下来，君子动口不动手这个道理你不懂？”
小九脚步一顿，嘴角挂着恣意的笑，“主人想多了，我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小九脚步飞快，三两步便进到里屋。
到了里屋他还没有半分要停步的意思，又径直抱着巫眠朝屋里床榻走去。
巫眠这才开始慌了，她扑棱了几下，腰间力道又重了几分，她忽而又想起那日钳制在她腰际的双手，今日这双手力道霸道了许多，她能感觉到，无论她如何抵抗眼前这人此时绝对不会放手。
是，她方才是有些口出狂言，是她空长了年岁，未经世事之人当是她才对……
小九将她小心放于床榻之上，而后双手撑在她身侧，迟迟不起身，就这么垂眸看着她。
巫眠心跳如擂鼓，耳根烧得通红，血脉突突直跳，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小九本就生得极其俊美，尤其是那双狐狸眸子，甚是勾人魂魄，盯着看一会儿，巫眠便有些招架不住了。于是她将脑袋转向一侧，不去看那双灼热的眼睛。
小九也俯身，她躲向何处，他的眼睛便追向何处。
直到，二人之间再无空隙可躲。
巫眠心跳得极快，她察觉到小九抽出一只手来，她不敢回头也不敢乱动，生怕一个细小举动，就生起不必要的事端。
忽而眼前漆黑一片，小九将手覆在她眼睛之上。
“闭眼。”
小九在她耳边轻轻道。
一股清凉气息自小九掌心传来，似一汪清泉，巫眠眼球动了动，眼睛酸涩感顿时消失了。原来，小九是在用妖气帮她缓和眼睛。
回想方才在院子中，小九也是站在她的左前方，替她遮了日光。
巫眠这才松了松心神，道：“谢谢你了，小九。”
说罢，她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小九回应，心里琢磨道：该不会是方才说话太重，伤到小九的心了……
于是她有些愧疚的解释道：“方才我说让你走的那些话，都是气话，你主子不是那么无情之人，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说罢，她又等了会儿，小九依旧是没有反应，眼下她是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小九是怎么个神情。
她又笑着打趣道：“不会吧，你这小团子心眼儿这么小？几句气话就……”
脸颊传来一阵冰凉，这股凉意与眼睛传来的有些不同，仿若流沙透过冰丝帛锦抚过，柔软而绵长，最终停留在她唇角。
还未等她做出反应，这股冰凉便迅速抽离。
等等！方才他对她，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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