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如此奇妙,幻雪宫的一众人解决完如月镇上事宜后,便寻了处安静之所,按照惯例胡吃海喝一通。
他们滞留在沿途的客栈,客栈的女主人正数落她儿子:“你说你,非得留着两缕细长的鲇鱼须在面前,小孩子家家的弄这些花里胡哨的做什么?”
“不嘛,娘,隔壁的阿花说男孩子这样才好看。”
“瞎说八道!我就不觉得好看。”
母子二人唇枪舌剑争论不休,谁也没法说服谁。
温行止一行人走进去时,正看到此副场景。
“老板娘,把你们这儿的招牌菜都端上来,再加四壶好酒。”顾飞雲喊道,示意方如玉:“愣着干嘛,付钱啊。”
“少教我做事!”方如玉脸色铁青,反怼回去。
温行止走到栏杆边,往下望着,四周孤零零的山野,好像方圆百里之内只有这么一小段地貌有人居住一样。
她心念一动,转过头恰好看见老板娘的儿子手里抱着个破旧的布娃娃,辫子是用绳子做的,已经磨的不见本来模样。
温行止走过去,弯下腰问道:“小朋友,你的娃娃是哪来的?”
少年目光澄澈,乍见到这些穿着打扮光鲜亮丽的人有些羞赧,往后退了退,才抬起头道:“是丫丫给我的。”
“丫丫?”她用手戳了下布娃娃,少年却警惕地夺了回去,藏在后面。
温行止还要问下去,便被同僚打断:“行止,来吃点东西吧。”
顾飞雲也道:“这鸡肉看着新鲜,但这附近好像没有养鸡的地方啊。”
老板娘忙笑道:“我们这儿的野味都是我夫君去山里打猎来的,正宗的散养鸡呢。”她擦了擦围裙,热情道:“客人们快尝尝味道吧。”
众人忙了一路,又见这鸡汤实在肥美鲜香,当即也不推辞,围在桌子边大快朵颐起来。
老板娘转过身,朝着儿子使了个眼色后,回头看到温行止还在那儿发呆,便问道:“这饭菜……可是不合客人口味?”
“哦,我还不饿。”温行止回过神来,低下头扒米饭。
她的思绪还停留在那个布娃娃身上,刚才她的手碰上娃娃时,能感觉到里面肉乎乎的蠕动感,似乎不像是塞的棉花。
但是眼下,那个小少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或许是多心了吧。温行止心想,咽下青菜叶。
“啪嗒”一声,顾飞雲的筷子掉在地上,砸到了温行止的脚。
温行止“哎呦”一声,调侃道:“你吃的也太激动了吧?”
顾飞雲不曾应她,自顾自地捡起地上的筷子,也不顾上面的灰尘,捡起菜就往嘴里塞。
温行止头脑里有一根弦突然断了,她抬起头四顾,发现同僚们的动作出奇的一致,平时插科打诨的几个今日也异常安静,就连一向喜欢挑刺的方如玉都在低头吃饭。
“我说你们……”温行止试图打破这片令人不安的寂静,干巴巴地开口笑道。
无人理会她。
“喂,兄弟,听得到我说话吗?”温行止伸手轻轻推了下旁边的顾飞雲,不料顾飞雲直接冷眼扫过来,瞳色变得暗红,面容狰狞,声音嘶哑的和平日里大不相同:“不要烦我!”
温行止一愣。
桌子上的其他人也一同抬起头,眉目间好像戾气缠身,出口一致道:“不要烦我!”
温行止不由自主抓紧了筷子,却突然觉得手腕一凉,老板娘的声音出现在脑后:“客人怎么不喝汤?这可是上好的鸡汤呐。”
她陡然心惊,抓起桌上碟子往后砸去,手腕却被一根黏糊糊的触手缠住。
老板娘的语气带着徐徐的笑意,发出“斯哈”的呼吸声,仿佛在吞咽着口水,她道:“客人怎么就动起手来了?”
身子被一股力道掀翻在地上,随后一只触手拍打在她身上,骨骼碎裂的清脆声音格外清晰。
“什么东西?你们醒醒啊!”温行止飞扑过去,摇晃着一个木然坐在那里的同僚。
同僚张开嘴,露出满嘴尖牙,狠狠咬上温行止的手腕。
温行止吃痛甩开,抓着流出鲜血的手腕,感觉到一阵麻木。
她似乎,快要被同化了。
硕大的影子从天而降,她终于看清了触手主人的模样,竟是一只巨型章鱼精怪,头顶长满脓疱,八条触手攀附在客栈里。
章鱼精怪拎着一个同僚,吸干脑髓后,把头送进嘴里咀嚼,血浆四溅。
温行止第一次看到这种场景,只觉得胃里不适,一阵干呕上涌而来。
刚才被咬的那一下似乎也中了毒,她眼前出现重影,思想渐渐的麻木起来,好像坠入漩涡中。
却在此时,脑海中闪现出几个陌生片段。
盛开花树之下,一个红衣男子朝她走来,伸出手,唤她“行止”。
笑意温暖,宛如三月阳光。
是谁?
画面倏然一转,繁华街道上,红衣男子穿过人群来到她身边,抓着她的手。
温行止努力睁开眼睛,那张面容却宛如清风般烟消云散。
又一处灯光摇曳的书阁里,她和红衣男子纠缠于一处亲吻,只有一双暗金竖瞳刻在心里。
是谁?那到底是谁?
她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意识逐渐消沉,温行止的身体踉踉跄跄,不受控制地退到栏杆那里,一不留神,整个人坠落下去。
骤然此时,一道红影穿过她的身体。
温行止睁开眼睛,瞳色变得暗金,泛着猩红。
“可惜了,死掉的食物不如新鲜的美味。”章鱼精怪囫囵吞枣地吃下献祭在一旁的食物,无暇分出神去管温行止。
在它眼中,猎物已受了重伤,跑不了多远。
然而始料未及的是,温行止突然腾空而起,站在它面前,伸出手,目光深寒,缓缓道:“低贱下妖,也配动我的人!”
鲜红妖气蔓延,遍布整个领域,天上地上,无处不在。
章鱼精怪像是意识到来了不速之客,停下进食动作,粗犷的声音使得地面颤抖,它道:“汝何人则?”
“贱民,岂配知吾名?”掌心握成拳头,章鱼精怪铜铃般的眼睛陡然撕裂,延伸出无数道血丝,身体表面开始出现裂痕。
“不——”章鱼精怪不甘嘶吼着。一阵血雾,整个客栈摇晃坍塌。
温行止双目闭上,身体向下坠落。
一双手揽住她的腰,只觉熟悉气息掠过,再睁眼时,她已经安全出现在一旁空地上。
“顾飞雲!”温行止赶忙回头去看,酒楼坍塌,原地只有一片废墟。
温行止上前去寻找同僚踪迹,却根本搬不动沉重的木头。她绝望地坐到地上,捂住头。
细碎银铃声响彻耳边,温行止抬起头。
他的声线依旧清雅温润,带着初见时的散漫,道:“他们死了。”
言语间毫无怜惜,好像在说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
“是你救了我?”温行止语气沉闷。
“我附身在你身上,为他们报了仇。”苏邪雪道。
这话说的也不错。
温行止默不作声,环绕着膝盖坐着。那些都是她出生入死的同门,虽不和睦,但她不希望他们死去。
一人一妖,就这么一坐一立。
不知不觉起风了,红衣扬起,扑飞在空气里。
苏邪雪手里把玩着的狐妖面具突然丢了出去,只听一声闷哼,一个身影从阴影处摔了出来。
“别杀我别杀我!”少年惊慌失措地拿布娃娃挡住脸。
“是你!”温行止认出他是客栈里的小少年。
面具飞了一圈,又落回到苏邪雪手中。他轻慢抬眼一看,道:“原来是只小妖。”
小少年胆怯地往后退了几步,拔腿便跑。
“你吓跑了他?”温行止扭头看向苏邪雪。
苏邪雪一眼瞥过去,小少年蓦然腾空而起,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了回来。
“我,我跟你们拼了!”见逃跑无望,小少年心下一横,埋头撞了过来。
他头顶出现两只山羊角,才跑几步便变成黑山羊模样。
“止。”苏邪雪抬眸启唇。
只见黑山羊身上出现青色火焰猛烈灼烧起来,不多时,便看见皮肉焦糊,黑山羊发出悲鸣。
“他……”温行止张口道:“他还是个孩子,放了他吧。”
苏邪雪并不理睬,只饶有兴致地看着青焰愈灼愈烈,直到把黑山羊烧成一缕黑烟,飘散在风里。
本是死物的布娃娃突然间自主动了起来,里面像是被封入了什么东西似的,弹跳着朝二人过来。
见此情形,温行止瞠目结舌。
“还不出来?”苏邪雪走过去拎起布娃娃,撕成两半,一个雪白圆滚的东西落了出来。
“……狐狸?”温行止道。
这是一只毛色极其漂亮的小白狐。
小白狐扑腾几下,化作了一个白衣男子,面露嫌色,怒道:“饕餮这该死的畜牲,趁老子妖力衰落吞了我,真是岂有此理!”
“你还好意思说?”苏邪雪说了句风凉话。
“你!”苏羽尘一时语塞。
温行止看着他们二人的脸,发现竟是一模一样的。
“那你也是狐妖吗?”她竟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有些稀奇。
“你猜呢?”苏邪雪含笑看向她,凤眼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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