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市,东九十五大街18号
11月5日,1982
亲爱的斯克内尔:
很高兴收到你寄来的照片,自洛斯托夫特一别竟已过数月!九月时简阿姨把你的信和照片转寄给我,我原本是想写封信给你的,至少能不让这段际遇戛然而止,总要有个结尾不是吗?
但那时我已经投身于一份时尚杂志的实习工作,在时代广场通透的大楼里,而我也不得不花时间在下东区找一个能支付得起的公寓,直到这个月我的生活才有序到可以给你写一封信。
你拍摄的那些照片我很喜欢,每一张定格我都能回忆起那个时刻,该说不愧是出自记者之手吗?坦白讲,那是一段不错的时光。
现在想想,我们最后不欢而散的事实在太傻了。
我不是刻板印象,但在时尚行业总少不了和你们这类人打交道,我并不会对此做出评价,只是我很肯定我们不会是一个世界的人,而我对你动心的这件事很愚蠢,尤其是在你和你的男友面前,你那英国人的做派让我在那一刻颇为羞愤!
我控制不住说了很多,毕竟这算是最后的信吧。现在该回应你询问的事了,说实话,我甚至觉得你给我寄照片只是顺便,关于怀尔德的事才是你最重视的。
我询问了简姨妈关于二十年前怀尔德诊所的事,很幸运,她的记忆力没有衰老,而且她曾在怀尔德诊所担任过护士。如果当时她在洛斯托夫特,你们就能更早知道这些。
大概在二十年前的冬季,诊所新来了两位孕妇,因为不是本地人所以简姨妈印象很深,一位看上去很年轻的女孩和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她们应该和怀尔德医生是朋友。
但简阿姨不久就离开了那里,第二年为了一些档案去诊所时那两位孕妇已经离开了,她不知道后续情况。她说那个年长女人从不需要看护,而且看上去颇有身份,真是很奇怪的两个孕妇。这些便是她能想起来的事了。
我不知道你打听这些事的真实意图,是为了什么新闻栏目吗?很神奇,简阿姨竟然找到了怀尔德医生离开后的地址,我会写在信的末尾,你可以试着去找找看,不知道医生是否还在那里。如果找到他,请替我表达一下感谢,据说我是他接生的。
很不巧,简阿姨遗失了标有你地址的信封,所以我只能试着把信寄到《时刻报》在舰队街上的地址,希望他们不会把这封信当作无关紧要的读者来信处理掉,我特别标注了你的名字,希望你能看到这封信。
对了,请替我向莱德问好,和他一起寻找怀尔德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我把我们站在废墟前的照片裱了起来。
哦,我还有一件事想说,我不知道你们是否了解纽约的情况,那种疾病有了正式的名字,他们命名为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我没有精力去了解更多有关的事,只是希望事态不会更严重。
我没什么要说的了,总之,祝你们幸福,这是我最真诚的祝愿。
异国的朋友
阿比盖尔·沃伊特
地址:德文郡……
斯克内尔看到这封纽约来信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了,感谢发达的邮政体系,这封航空信件最终完好无损到达了斯克内尔的办公桌上。
读完阿比盖尔的来信,斯克内尔感到很遗憾,他那时的做法实在愚蠢,现在已经无法挽回什么了。
得知阿比盖尔的现状后,斯克内尔由衷为她如愿进入时尚行业感到高兴,他有预感这位异国的朋友将会得到她想要的生活。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信末尾附上的地址。
尽管当时莱德并没有想得知更多关于自己身世的打算,但斯克内尔在给杂货店的地址寄照片的时候还是抱有侥幸询问了当时的事,毕竟简阿姨一直在那里待着,她可能知道一些过去的事。
结果一直没有回信,再加上莱德也没有想法,所以斯克内尔没有说过这件事。
可他没想到在这个时机竟然收到了阿比盖尔寄来的地址,他能看出莱德想要找到梅芙的想法日益强烈。
现在也许是时候了。
斯克内尔一开始想晚上和莱德打电话,然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应该在电话里说这件事,他需要和莱德面对面讨论是否要寻找梅芙,恐怕莱德仍没办法下定决心。
毕竟有可能找不到她,只能满怀希望落空,即使找到她了,结果是莱德能接受的吗?
太充满未知,毕竟二十年已过,什么样的可能都会发生,斯克内尔无论如何都不希望莱德的心再受到伤害。
这时斯克内尔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如果自己瞒着莱德呢?
既然他已经拿到了地址,他可以自己顺着这条线索去找梅芙,等确认结果之后再告诉莱德。
最坏的结果是梅芙在世上但不再爱她的孩子,那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告诉莱德了,只要告诉莱德找不到她,年轻人最多也只是承受希望落空的难过,这比直面现实的残酷要好上太多。
毕竟梅芙知道莱德在菲尔普斯家,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出现,这是最有可能的情况。
告知还是隐瞒,这是一个问题。
斯克内尔一边心里盘算着这些,一边仔细誊写下了那个位于德文郡的地址。
同样令他在意的是阿比盖尔在最后提起的事,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AIDS,同志病终于在九月份有了正式名称。
在舰队街几乎可以知道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的事情,所有正在发生的事。
斯克内尔有时会混入负责医学方面新闻的人群,有时也会接近那些小团体,显然至少在伦敦的同性恋群体里疾病还没有引起恐慌。
只是有些人病了,一些人死去,事情正在发生着。
纽约以及美国更多的情况没有详尽的报道,他也没办法获知更多有关大洋彼岸的消息,媒体对这些边缘群体的关注本就几近施舍,零星的报导也不过是现状的描述。
而有关那些具体的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为人所知的。
斯克内尔想到了布里·卡斯卡特,据他所知,在举行完葬礼之后,他的朋友们有些也出现了病症。
午夜皇后里会有潜在的讨论,在音乐之下,像贝斯一样存在,这些人彼此连结构成的社区在缩紧。
这是斯克内尔观察到的,他和莱德并不属于午夜皇后,也不属于其中的某个团体,他是认识了一些新朋友,但那不代表他就已经融入他新的世界。
利普兹坚持认为是斯克内尔抢走了他们的莱德,他说:“你们不必成为我们,这多幸运啊!”说完,他就和一个新认识的男人离开了。
斯克内尔不太理解他这话里的含义,但他自己的事和莱德的事就够忙的了,他现在的生活很好,也就没有精力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但现在,斯克内尔又开始担忧起来,他能做些什么呢?那些权威专家现在都不清楚这种疾病的来源,传染原因,甚至没有治疗方法,要他们如何保护自己呢?难道作为异性恋的人们就可以安全了吗?政客们甚至不愿公开提起这件事。
疑问有很多,但他们能做得很少,甚至了解的都很少。
作为新闻工作者,斯克内尔最讨厌现在这种自己无法把握信息的时刻。
种种事情纠结于心,斯克内尔紧盯着笔记本上的地址,像要把那串字母盯穿,直到汤姆斯叫他的名字才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呢,这份稿子晚上前就要校对好。”
“不好意思,汤姆斯,放这里吧,我下午给你。”
这是一篇专题报道,讨论的主角是十号因心脏病发逝世的那位苏联领导人。
作者谈论勃列日涅夫的逝世对冷战的局势无疑有着深刻影响,一个时代结束了,但作者认为另一个时代就要到来。
斯克内尔粗略看了这篇稿件,作者所说的时代至少现在还没影,他也不自觉想自己和莱德之后会见证什么样的世界。
就这样满心纠结直到下班。
入夜又落起蒙星小雨。
斯克内尔想着事情闷头向前走,突然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在将要撞到一个人之前抬起头。
“哦!莱德?”
不远处落下的灯光照亮面前人的眼睛,浅色色的眼睫近乎透明,他的脸上蒙着一层水雾,鼻尖被冷风冻得通红。
“我都要张开手准备接住你了。”
莱德这么说着靠近斯克内尔,但手仍揣在口袋里,他穿着件正式些的黑色西装,有些薄的精细面料显然抵挡不住伦敦不大但折麽人的冬雨。
看着湿漉漉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友,斯克内尔只恐怕在这样的天气下他会着凉,不由分说就带着莱德回到了编辑部。
他常有外套放在那里。
——
“我以为这里不能让外人随便进来,斯克内尔。”
编辑室里只有汤姆斯的灯还亮着,他们一进来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看清来人之后他的表情在灯光照耀下变得十分丰富。
斯克内尔真想敲自己的脑袋,他竟然忘记了汤姆斯还留在这里,他当然不会想让莱德见到这位前《约克新报》的记者,毕竟就是这位写下了斯蒂芬的丑闻,而关于菲尔普斯的新闻漩涡深深影响了莱德。
“你好,汤姆斯先生。”莱德果然认出了汤姆斯,微笑着主动和他打了招呼,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我是莱德·菲尔普斯。”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汤姆斯嘟囔着说,他显得十分不自在。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编辑室里一下陷入诡异的平静。
斯克内尔赶紧从茶水间出来打破这里的沉默,端来热水递给莱德,汤姆斯也重新埋头忙他的工作。
他轻轻搭上莱德的肩,感受到了年轻人的僵硬,远没表现出来那样轻松。
于是他让莱德面对自己,示意自己找了毛巾要帮他擦干头发,年轻人也就顺势坐了下来,打湿的红发垂下来遮住他的脸。
并没耽搁很久,一杯水喝尽两人就要离开,就在斯克内尔正想给汤姆斯打个招呼的时候,这人突然放下纸笔说:“你们需要伞吗?”
接着汤姆斯以一种极其别扭的眼神在他们之间打量,“毕竟你刚给他擦干了头发。”说着他就拿了一把黑伞递给斯克内尔。
“谢谢你,汤姆斯。”斯克内尔接过了伞。
莱德只是对他点点头,然后就走在前面离开了编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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