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冷瑶第一次被人买走,离开那座山脚下的茅草屋后,她总是会在梦中再次回到那个地方。
青山悠悠,倒映在清水田里,像是一幅装裱起来的水墨画。忽然,一个女孩儿闯入画中。她挽着裤腿儿、光着一双脚丫,挑着一根挂着河蚌小鱼的木棍,哼着不成调的歌谣,乐悠悠地走在田间阡陌上。给水中那幅画添了几分生气,几分灵动。
一位头戴斗笠的老人正在山脚上的青草地里放牛,远远见着小女孩路过,便扯着沙哑的嗓子招呼道:“丫头!这是去干什么呢?”
小女孩儿站在田边,用手肘压着木棍,双手握成一个喇叭形状,对着远处的老人高声喊道:“我去捉鱼摸河蚌!回家给叔叔熬汤喝!叔叔喝了汤,病就会好了!”
“真是个孝顺孩子嘞!”老人笑笑,又挥手道,“快去吧!你家叔叔还等着你嘞!”
如今,那个光着脚丫走在泥地的小女孩儿,穿着最名贵的华服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再也不用担心,泥巴会溅到她的新衣服。
在她身边,还有一个少年,那是启朝当今的瑞亲王。虽然是个王爷,可生活的钱都要靠他自己挣。
不过冷瑶看他细皮嫩肉的模样,也不像吃苦受累的人。便猜想那挣钱养家之人,估计就是他身后的侍卫苍狼了。
想到这里,冷瑶不免投过去一缕同情的目光。身为一条仅能听懂人话的狗,苍狼既要贴身保护主人安全,又要赚钱养家,还要当主人的出气筒。
这真是太不容易了!
不料这时,姜执突然说话了:“皇帝姐姐还真是善良呢!连一条狗都能同情起来。”
她顿时有些尴尬,微微讪笑道:“姐姐只是觉得一条狗能变人,有些稀奇。”
“这样啊!”姜执叹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去,说道,“不过皇帝姐姐,身为皇帝,你肯定非常担心那些百姓们吧!战火不消,苍生苦楚。”
冷瑶刚想否认,又觉得有些故意解释的嫌疑,便什么都没说。
不论担心或是不担心,她一个傀儡,一颗棋子又能做什么呢?
这条宫道上,只有四人,王爷与女帝,侍卫和一条狗。王爷是姜执,女帝是冷瑶,侍卫是苍狼,太监是罗家的一条狗。
忽然,姜执快步跑到前面,转身和冷瑶面对面,一边倒退着走,一边开心道:“阿执可不怕叛军,因为阿执知道姐姐有一个秘密武器,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尊皇剑!”
“如果用那把剑的话,瞬间就能平定所有战火!”
他语气有些夸张,可因为那少年的模样,这份夸张就变成了可爱。
冷瑶有些出神,不知是为他的可爱面容,还是他那番话。
尊皇剑,相传是启朝历代皇帝所持的佩剑。
一剑出,天下定。
明明是这么厉害的一把剑,可启朝历史上,关于尊皇剑的记录少之又少。哪怕是先帝和当今女帝,都成任人拿捏的傀儡了,也没说把尊皇剑提出来溜溜。
罗家把控朝堂后宫,把皇宫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那把传说中的尊皇剑。
于是,众人理所当然以为,那是传说之物,不存于现实。
然而一切传说,都源于现实。
入夜后,女帝寝宫,冷瑶再度翻开了那般手札。里面的内容已经快见底了。
“我问他,将来想娶个什么样的女子。他说,平凡的女子就好。真奇怪,大家都想娶公主,生下有神厄瞳的孩子。可他只想娶一个平凡的女子,有两三个普通的孩子。”
“难怪他不喜欢我,原来是我有双黑色的眼睛。”
......
“陛下!该就寝了!”
那管事公公又在催了,冷瑶只好收了手札,起身睡觉去。
以前,若没人来寝宫,女帝也会看书看到半夜。所以现下,管事公公并没觉得有多奇怪,见女帝躺床上了,就吹灯离去。
可另一边,战火燃烧的地界,人们就不得安眠了。
当初杨焕成与丰泉联手,都才能勉强和叛军抗衡。如今启朝大军一分为二,更不是叛军的敌手。
再者叛军实力不俗,两家都不想折损自己的羽翼,抵抗更为消极。
所以最后,孟丹生率领着叛军打出东极,占领启朝十五座城池。战火逐渐向西蔓延。
而启朝帝都望京,繁华如昔。临水的楼台里,坐着不少身着华衣的贵人,本该为战火殚精竭力的他们,此刻却为台上的舞姬们摆手叫好,兴到极致,甚至不顾仪态地跳到台上去随舞姬们一起扭动。
几个歌姬看见他们那滑稽样,笑得花枝乱颤,口里吐出来的歌曲也变了调。于是。贵人们就搂过她们,笑着说道:“唱错了,可是要喝酒的!”
欢声笑语落到水里,就是一幅纸醉金迷的画像。
忽然,画面荡漾起来,一个衣服打着补丁、头上斗笠缺了一角的船夫划着扁舟,割碎了水面上的繁华迷梦。
他将船划到了临水楼台的对面,那是一片热闹的街市,来来往往都是身穿粗布麻衣的百姓们。几个精壮的苦力来到岸边,把他船里的货物都搬了去。一个穿着藏青长衫的短须中年男子走在最后,在手里数了十几个铜板,又交给船夫。
船夫眼睛立即亮起来,双手在腰间来回擦了好几遍,这才捧上去接住铜板。末了,还一通点头哈腰,等中年男子走远了,才肯站直身子,数一数手中铜板。
正当他数得越加欢喜时,岸边突然想起一声:“船家,去宜和街吗?”
他猛然回首,只见岸边立着一对公子小姐。公子拿着扇子,小姐抱着琵琶。他们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而是在对岸,那些唱歌跳舞享乐的人群中。
招呼船家的人,正是冷瑶。而冷瑶身边,就是夏宥期,他有些意外地笑了笑:“你还真要去夏府?”
冷瑶一声不吭地跳上船,回头看着他,似乎是在问:要不要来?
夏宥期收了笑意,轻轻一叹,跟着跳上船。
她是夏家的棋子,不该明面上与夏家联系。可女帝要去,他怎么阻止得来。
就像现在,既然陆路走不通,那就走水路。
绿水悠悠的河面上倒映着两幅画,一边轻歌曼舞,云上宫阙,一边嘈杂热闹,人间百态。
而在这两幅画之间,一叶扁舟缓缓流过。
冷瑶执意来到夏府,是希望夏元基出手,平定叛乱。但夏家原本就是想借用叛军消耗另外两家势力,现在才打到一半,又怎么可能出手。
毫不意外,夏元基直接拒绝了。
窗外的花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明媚的光将世间一切都照得又新又亮,连带着屋里都明了几分。
夏元基坐在桌前,一手搭在桌上,看着前面站着的冷瑶,好声问道:“陛下,你知道吗?”
“什么?”冷瑶不是很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罗家也有神厄瞳了。”他说道。
罗、夏、杨,三家其实都没有神厄瞳。可在启朝,拥有神血的人才能当皇帝,却是一桩不可撼动的事实。
所以罗家拼命娶公主,杨焕成一心娶女帝。又因为只有皇帝的第一个孩子才能拥有不断绝的神血,他们都想找到女帝孩子的下落。
可惜两家探子夜夜来翻夏家书房,也没寻到一点儿踪迹。
冷瑶停顿片刻,垂眸说道:“王爷不必担心,女帝的第一个孩子在你这儿。”
“你以为我在乎的,是那双眼睛?”夏元基反问。
冷瑶愣了下,身边的夏宥期直接笑了出来:“谁会在意那个!”
“陛下。”夏元基坐正,“你不觉得启朝的人太相信神血了吗?”
随即又起身,缓步来到窗边,外面阳光明媚,景色大好。
他望着窗外的景色继续说道:“倘若神血真有那么重要,怎么不见它庇护先帝和女帝呢?我倒觉得,这天下没有神血更好。既然是天上之物,就不该出现在凡间。”
夏宥期转了个身,来到冷瑶面前,笑道:“所以,夏家不会出手,就让那些人为双眼睛争个你死我活吧!”
他们说得并没错,启朝太在乎神血了。
可是......
冷瑶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只淡淡回应道:“王爷放心,冷瑶明白了!”
身上衣服再贵重,她还是冷瑶,是夏家找来替代女帝的棋子。
棋子就该有自知之明。
她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没再说一句多余的话。
夏家兄弟依旧留在屋里。
然而冷瑶还没走出夏家,前面就突然蹦出来个人影,手里拿着柴刀朝她劈来,嘴里还大喊着:“狗皇帝!去死吧!”
冷瑶匆忙闪身,避开了他的锋芒,同时轻挑琴弦,发出一声清脆的“铮”音。
持刀的家丁顿时就被弹开了,手里的柴刀也掉落在一边。
冷瑶这才看清他的模样,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头发灰白,脸上饱经风霜。刺杀失败后,立即就钻进了旁边院子。
“要去追吗?我可以帮你哦!”
一身红衣的芜荟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手指着前方的院子。
冷瑶思索片刻,立即按照芜荟的指引追了过去。一路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一座废弃的院子。
这里虽然也在夏府之内,但里面一片荒芜破败,杂草丛生,梁断瓦残,似乎很久都没人住了。
那个刺杀冷瑶的老人就跪在石阶前痛哭流涕:“少爷,小姐,老奴无能啊,不能帮你们报仇!”
他哭得实在凄惨,听者不由得轻叹一声:“唉——”
“谁?”
老者立即回首,见是女帝,神色越狠,咬牙说道:“你还敢来这里!”
“田管家!”
一道声音从冷瑶身后响起,夏宥期摇着扇子走上前来,脸上还挂着那柔和冰冷的笑意:“你先下去吧!”
主人发话,老人再是不愿也只能离开,在路过冷瑶身边时,还“呸”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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