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草丛生的荒宅里,夏宥期从石阶上捡起一片残瓦,回头说道:“真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在他对面,立在荒芜之中的,就是怀抱着琵琶的冷瑶。灿烂的阳光落下,给荒院中的女子渡上层朦胧的光辉。就好像她本来就在荒院中,随着荒院被丢进了时光里,遗忘之今。
“这里原来是哪儿?”她问。
“孟家旧宅。”
夏宥期扔掉残瓦,甩开扇子摇了摇,说道:“孟丹生去东极后,夏家买下了孟家旧宅。我哥哥敬重孟丹生为人,让孟家旧仆继续待在孟家,同时尊照他们的意愿,将孟丹生住的小院留给他们。”
他轻轻点地:“也就是这里。”
想培养一群忠心耿耿的下人并不容易,既然有现成的,谁会不捡。
冷瑶垂眸轻叹一声:“难怪不得,他那么恨女帝。”
夏宥期一笑:“单是把孟丹生驱离望京,可不值得他冒着生命危险刺杀女帝。”
冷瑶闻声抬头,似是有些惊讶。
可听完夏宥期的讲述后,又只剩下唏嘘。
孟丹生当初留在望京的,不止年幼的女帝,还有自己的家人。他以为自己震慑住了天下所有乱臣贼子,却不知内里早就被蛀虫钻了个空。
那个越发疯癫的傀儡女帝,日日沉在长欢殿上的极乐之宴,宫里的女子被毁得差不多了,就把宫外的清白女子骗进来。
一日,宫中女官将孟家小姐也哄到了长欢殿。孟小姐性子烈,一头撞在了柱子上。人没死,却昏了过去。等她醒来,已不知**何人。
谁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爬到长欢殿的房顶上去的。但她确实站了上去,望着下面看戏的男男女女,狠声诅咒道:“你们这群衣冠禽兽!总有一天,会和长欢殿一起被火烧得尸骨无存!”
说完这句,瓦上的女子就跳了下,自己先摔得粉身碎骨。
后来她诅咒应验,长欢殿果然烧起了大火,女帝也在火灾中失踪。
然而在大火烧起来之前,女帝又看中了孟家公子。
孟公子记得自己妹妹的遭遇,能不恨女帝就不错了,哪儿会和她说句好话。
于是,在一次宴会上,孟家公子当众拒绝女帝,还随口编了一手打油诗嘲讽。
女帝大怒,将孟公子绑入宫中,送进净事房,成了一个太监。孟公子不堪羞辱,也咒骂一番,挥刀自刎。
接着,孟家其他人也没逃过,死的死,伤的伤。等孟丹生回来时,连女帝的面都没见到,只收到一张前往东极的圣旨。
女帝一步接一步的昏招,终于逼反了最忠心的臣子。
战火离望京还远,城中繁华依旧,小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百姓们悠闲地走在街上,仔细挑选着货物。
可等到战火蔓延过来,这一切都将化为灰烬。而点起孟丹生怒火的权贵们,又不知去哪儿享乐了。
因为夏府的刺杀,夏宥期亲自把她送回皇宫,就在二人分别之时,她忽然问道:“夏公子,当初人间的和平真的是神血带来的吗?”
传说中,帮助人皇的神最后爱上了人皇,从此神血在启朝皇族血脉中流淌。神无所不能,帮助人族建立启朝,那他留下来的神血也是人间和平的关键。
人们这样坚信着。
哪怕是皇权旁落、战火纷飞的今朝,也没有人怀疑过。
夏宥期微微侧身,看着宫门外的热闹,说道:“人间的繁华,是人造的,与神无关,更与神血无关。”
“这样啊!”
冷瑶面色逐渐坚定,随即淡然道:“夏公子,朕想用尊皇剑,结束这场战火。”
一开始,夏宥期以为自己听错了。先不论没人知道尊皇剑在哪儿,就说只有启朝历代皇帝能使用的尊皇剑,她一个山里跑出来的凡人怎么用得了!
他提醒道:“尊皇剑乃是天子佩剑。”
“但启朝律法中可从未说明,凡人不可用此剑。”
冷瑶说完,又放缓了声音:“朕找到了以前的手札,总算想起尊皇剑放哪儿。既然大家都有别的要紧事,不如就让朕去结束这战火吧!”
“反正,这火也是朕点着的。”
可一个傀儡,怎么可能脱离身上的丝线。
夏宥期突然明白过来,她为何要在入宫后告诉自己这些。
以前的女帝连自己的死活都不在乎,更不要提天下百姓苦楚。如今的冷瑶却说要去前线,用尊皇剑结束战争。这怎么都不像女帝的行事风格。
夏宥期知道哥哥不会同意,可还是回去把冷瑶的意图说了出来。
出人意料的是,夏元基在听他说完后,什么话都没说。
夏宥期有些疑惑,抬头看了一眼自家兄长:“哥,你不说话吗?”
“你想她去吗?”夏元基平常一问,不带丝毫情绪。
这下连夏宥期都没声了。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夕阳余光投在墙面缓缓上爬。
许久后,他才缓缓道:“我陪她一起去。”
“既然你都决定好了,那就去吧!”夏元基坐在夕光后面,神色不明。
夏宥期却是没想那么多,欣喜道:“多谢!哥!”
说完,就兴冲冲地往门外爬,可脚还没跨出门槛,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宥期,你要注意自己感情!”
“小弟知道了!”
他用一种玩笑的语气,回应了自己兄长的话,毫不犹豫地跳出了门。
但就算夏元基松口,罗家也不会放女帝离京。
所以最后,冷瑶决定偷偷跑出来。
既然是偷跑,那行李仆人什么的,肯定是不能有的。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女帝突然开始收拾衣物首饰,别人肯定要怀疑。
就像按往常一样,夏宥期接她出宫,说是视察民情。
然而这一次,女帝天黑了都没回来。罗家察觉不对,立即去找夏家。结果王府的下人表示:王爷睡着了,请相府的人明天再来。
明天?明天黄花菜都凉了!
罗兴再是生气,也无可奈何。只能先派人手,前去追寻女帝踪迹。
次日天明,望京城外的一条乡间小道上,迎面走来一男一女,皆是锦衣华服,和周围自然葱郁的环境可谓十分不配。
冷瑶也没想到,自己什么都没准备就算了,结果夏宥期也什么都没拿!
因为害怕后面追兵,两人还只能捡小路走,这下更是累人。
她憋了一晚上,现下实在忍不住问道:“公子,我们就这么走到维州吗?”
维州,如今叛军占据的启朝城池,离望京少说也有千里。
“不然呢?飞过去吗?”夏宥期似是无所谓。
冷瑶轻叹一声,提醒道:“公子,漫漫长途,衣食住行,皆要考虑的。”
“这些问题,只要有钱就能解决。”夏宥期道。
她看了眼面前只拿了把扇子的人,实在想不出哪里是有钱的样子。
“公子,你带钱了吗?”她又问。
“没有,但他们带了!”
夏宥期停下步伐,看着前方小路尽头处模糊的影子。冷瑶跟随他目光看去,顿时又明白过来,不可置信道:“公子是说,我们要学那些山匪打劫?”
“当然不是!”
他悠然否决,轻摇着扇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只不过取一点自己的东西,怎么能算打劫呢?”
这不还是打劫吗!
远处的人影越来越近,看样子是一个赶着牛车的农夫。他带着一顶斗笠,帽檐压得很低,看不见人脸。身上衣服东一块补丁,西一块补丁,可见家境不是很好。
后面牛车上,装着几捆刚割的茅草,估计是拿去修补自家屋顶的。
冷瑶越发不忍:“公子,我们真要打劫他?”
“都说了,不是打劫,是取!”
最后一个字,他咬得特别重。末了,估计是猜出了冷瑶的不忍,便收扇指着那农夫道:“不要被他表象迷惑了。你看他虽然衣服打着补丁,可脚上却穿着一双布鞋。村里人家,哪有穿布鞋干活的。再说他衣上用来做补丁的衣料,明显有几块料子细腻许多,贫苦人家哪能得到这种料子?”
“所以我敢断定,他绝不是什么贫苦人家!陛下大可放心打劫,不对,是取。”
此时此刻,冷瑶心境可谓十分复杂,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
没想到抱着结束战火出门的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打劫路过的无辜者?
她立即摇头,表示自己做不来。
“公子,要不我们去酒楼卖唱吧?”
“抛头露面,影响清誉。”
明明打劫更影响清誉吧!
就在两人讨价还价之际,那牛车已经来到两人跟前了。夏宥期非得去抢劫人家,可把人拦下来一看,又立即掉头拉着冷瑶就跑。
冷瑶是满脸都写着莫名其妙,一边跑,一边问:“公子,他是追兵吗?”
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一句:“苍狼!拦住他们!”
二人身前立即落下一道黑影,是刚才那个赶车的农夫。只不过现在他站了起来,露出斗笠下熟悉的面容。
“苍狼?”
冷瑶又惊又疑,连忙向后看去,果真看见姜执坐在茅草堆上。头顶上还插着几片草叶,显然是刚从草堆里钻出来的。
他气鼓鼓德跳下马车,大步来到夏宥期身边,冷声训斥:“居然敢拐走女帝,好大的胆子!”
夏宥期毫无做坏事被发现后的惊惶,反而一脸淡然:“麻烦王爷让个路,我们好过去。”
“你们去哪儿?”姜执抱着双手问。
冷瑶不想他涉险,真要编个理由骗他回去,却没想夏宥期直接答道:“维州!”
一听这个名字,姜执顿时兴奋起来:“皇帝姐姐,你是要用尊皇剑吗?”
冷瑶一愣,心中疑惑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然而尚在兴奋中的姜执根本没听见这个问题,直接高举右手,朗声道:“那我也要去!终于可以看见尊皇剑长什么样子了!”
夏宥期当然不答应。姜执便走到牛车边,推开茅草,露出几个小箱子,笑道:“夏公子,前路迢迢,光着手可是很难走到维州的,确定不带上我吗?”
于是,本来两人的队伍,就变成了四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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