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醉红楼时,莫二娘总说:“我们家瑶瑶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要端起来才能卖个好价钱。不能学那些狐媚手段,主动往男人身上贴。”
可若太冷清了,又不得恩客欢喜。
当时楼里的花魁叫月娘,生得一副花容月貌,性子清清柔柔。别的女子总打扮得花枝招展,唯独她总爱穿那些素衣,像是月宫里的仙子。
莫二娘让冷瑶跟在月娘身边,学学那些装清高、勾引男人的手段。
只是月娘并不像表面那样,是个不染尘埃的清冷仙子。再说醉红楼里,花钱睡女人的地方,来这里找仙子,简直就是个笑话。
来见月娘的恩客总会被冷瑶的眼睛引去目光,有些还会多嘴问一句冷瑶年龄。这不是他们好心,只是想知道面前黑瞳少女何日能开张。
每逢这个时候,月娘那张仙子一样的脸上,就会浮现出凡人的不快。她会故意让冷瑶立在床边,听着帐中**。又或者放任那些男人对冷瑶动手动脚,若是冷瑶敢露出一丝不满,便搬出莫二娘来吓唬人。
没有男人的时候,月娘就会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凝望着远处喧嚣的街市,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默久了,她就会和冷瑶说些以前的事。
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因为家道中落被卖进醉红楼。海誓山盟的表哥说要赎她,一夜**后,又说她不是清白身,需要费些时间。小姐相信自己的心上人,每次都会赠些别的恩客送的银钱首饰。
几年过去了,心上人成家立业,说的还是一样的话。小姐尝遍世态炎凉,终于从梦里醒过来,把对付别的男人那一套用在表哥身上。
她慢慢要回了自己送出去的全部银钱首饰,也埋葬了过去那个天真无辜的小姐。
过去清白的日子,月娘已经记不清了。她说得最多的,还是怎么骗男人给她送钱。
可说着说着,又是一声感叹:“真想回到小时候呀!”
再问一句:“冷瑶,你呢?想去哪儿?”
那个时候冷瑶心中还有希望,回答道:“小姐,奴婢想去一个自由的地方。”
那里没有诅咒,也没有外人,就她一个坐在水田边,看着白鹭飞过青山绿水,融入苍蓝的天空。
月娘嗤笑一声:“还想着出去,看样子二娘还没教训够!”
听到这句话,冷瑶身子一哆嗦,再也不吭声,只剩颗心飞去了自己向往的地方。
后来,月娘怀孕,莫二娘舍不得摇钱树,就让她休息几个月把孩子生下来。可没想到生产时难产,大的小的,都没保住。
莫二娘捶胸顿足,懊悔万分,觉得当初还是该喂落胎药。
而这时,冷瑶也满十六,是时候出去接客了。她站在醉红楼的舞台上,就如同今日坐在龙椅上,面对着一群决定她命运的男人。
底下朝臣说不出个新鲜的话题,还是以前那套,哪里哪里的诸侯反了,投靠了罗淼或者杨家。哪里哪里的江水决堤,百姓们没吃的闹起来了......
总之就是,整个天下乱得一塌糊涂,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罗兴死了,可笼罩在启朝顶上的阴云却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厚重,只等哪一天电闪雷鸣,降下泼天大雨,腐朽的启朝大厦轰然倒塌。
有的官员劝女帝再度挥动尊皇剑,但他们不知道,今日苦难大半都是冷瑶当初在维州挥那一剑造成的。
冷瑶感叹了下苍生的苦难,却没提尊皇剑的事。官员们就不再问了。
天下越来越乱,百姓们越来越苦。妖族卷土重来,就连望京的天空中,也偶尔飘过一缕缕妖气。
夏宥期来到宫中,本想提醒一下冷瑶,近日望京城中有妖气不要出宫。可真见到人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御花园里的菊花开得格外漂亮,姹紫嫣红,铺了满园锦绣,满是无声的热闹。然而立在这片热闹中的两个人,又是异常安静。
冷瑶在等夏宥期说话,而夏宥期瞥开目光,盯着面前秋菊问道:“你在干什么?”
这似乎是一句多余的话,一个傀儡来花园里除了赏花还能干什么。
冷瑶老实说道:“家乡没有这种花,朕一时新奇就过来看看。”
“你的家乡?”夏宥期说完,又垂眸想了想。
他曾调查过冷瑶身世,一个深山村子里的孤女,母亲早逝,和父亲生活在一起。后来父亲去世,被大伯卖给镇上无子的员外。颠沛流离,最后落到醉红楼。
在那份调查的资料里,夏宥期一直有个困惑的地方,此刻便问道:“你为什么把父亲称为叔叔?”
资料里,冷瑶父亲冷耘,对来村里收药材的药贩的女儿一见钟情,追去了京城,再也没回来过。直至十年后,一声不吭地回到村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村里人问他婴儿来历,他却什么都不说。
等那婴孩儿渐渐长大,依稀可见当年药贩女儿的影子。于是,众人理所当然认为冷瑶就是他与药贩女儿所生之女。
夏宥期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若真是自己的女儿,哪有不认的道理?因而这个问题,就一直困在了心间。
冷瑶一愣,还以为他查出了点什么,磕磕绊绊道:“不知道,叔叔让这么叫的。”
夏宥期又问:“你叔叔提起过你母亲吗?”
冷瑶刚要回答,又忽然一顿,转而改口道:“没有,叔叔不爱议论别人,只提过一两回叫青枝的女子。每次提到她,叔叔总会感叹自己去晚了。”
语焉不详的几句话,成功误导了夏宥期,使得他以为冷瑶是冷耘心上人与别人所生之女。如此一来,冷耘才让冷瑶叫他叔叔。
至于事情真相如何,当年的亲历者都深埋黄土,谁也不知道了。
只有冷瑶还记得,茅屋前的星空下,那个关于红鸾星的故事。
再刻骨铭心的爱都会败给柴米油盐,女子告别男子,披上红衣做了富贵人家的侧室。男子一气之下去了望京,势要出人头地让女子后悔。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男子心中的恨意越来越淡,那是他不爱女子了。曾经生死相许的爱意,只留下个淡淡的影子。
叔叔告诉冷瑶:“瑶瑶,爱情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感情,时间一久,就会淡。”
冷瑶起初不明白,可后来见了那么多的男子,每一个都说疼她爱她,做的却是欺她打她。
她终于明白了叔叔的话,不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
只是她沉迷过去的时间太久了,夏宥期不禁问道:“你在想什么?”
冷瑶又是一怔,低声答道:“过去的事?”
“什么事?”
夏宥期问得很快,这下轮到她疑惑了,似乎这个问题不该由他问出来。
但人家问了,总是要答的。冷瑶仰望天空,怅然说道:“以前有星星的夜晚,叔叔会陪我坐在院中。我指一颗星星,叔叔就给我讲那颗星星的故事。可叔叔去世后,我却没有祭拜过一次。”
“他就埋在我们茅屋对面的山上,坟前种了两颗栗子树。因为我喜欢吃栗子,叔叔说这样我来打栗子时,他就能看看我。”
这个时候的冷瑶已经完全没了女帝的影子,只是一个思念亲人的孤女。
满园菊花灿烂辉煌,却消不掉深秋的凄冷。
夏宥期目有所思地盯着面前花海,好半天才说出去一句:“你想回去看他吗?”
冷瑶垂眸轻叹:“想。不想,又有何用?”
“那你想还是不想?”夏宥期又问,只不过这一次,他是看着冷瑶说出来的。
冷瑶不知道他干嘛纠结于这点,愣愣答道:“日思夜想。”
“既然想,就去看看吧!”夏宥期坦然一笑,带着一丝独有的狡黠。
“公子,冷瑶家在庆南,可是月山一带。”冷瑶不禁提醒。
现在天下诸侯混战,兵荒马乱,莫说能不能平安到达庆南。哪怕到达了,也得面对一直想要女帝的杨焕成,到时候能不能脱身又是一个问题。
女帝是夏家手里举足轻重的筹码,怎么会轻易放她出去?
然而就算冷瑶提醒到这里了,夏宥期也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还提醒她下去准备,他们第二日就出发。
这怎么看都是一句玩笑,冷瑶不敢当真,什么也没做,就坐在床前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天亮,天黑又天亮。
但这一次,夏宥期好像是当真的了。大清早就来到皇宫,还问冷瑶准备好没有,得知她什么都没准备时,皱了下眉头,随即又舒展说道:“没关系!幸亏臣早有准备!”
他确实准备得十分充足,只不过行事就有些遮遮掩掩了。出宫后立即让冷瑶换了身装扮,变成个跟在少爷身边的普通婢女。又提醒她把头低下,不要露出眼睛。
这下冷瑶终于确定,夏元基绝对不知道女帝离京一事。
忍不住提醒:“公子,王爷知道吗?”
“他以后会知道的。”
夏宥期摇着扇子悠然走在街上,完全就是个带着婢女出来闲逛的浪荡公子。
但冷瑶可悠然不起来:“公子,你就不怕王爷阻拦?”
夏宥期坦然道:“我哥的确会阻止,可我若一意孤行,他就会视而不见。”
随即转身一笑:“瑶瑶,放宽心,随本公子出去好好玩一趟!”
这只是一句玩笑,可他从来没有叫过她的小名,突然听到这一句,冷瑶不由得一愣。
但在她反应过来时,他先转了回去。长街热闹,只剩个悠然清瘦的背影。
至于为什么要去庆南,她最后还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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