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齐氏已经追着南阳王问询围场行刺一案查得如何了。
南阳王洛子炎有苦难言,自然不可能把于洛氏不利的线索交出去,眼下只能寻一个替罪羊了。
想到齐氏与李家素来不和,两家的公子数日前还在京城的酒楼里结下了梁子。
那就算李家倒霉,推到他们头上吧。
谁知南阳王将此结果告知齐丞相时,叫来李家人当面对峙,后者连连喊冤叫屈。李家三位公子相互推诿,谁也不肯背上这口黑锅。
“这个月初,你便与齐恂在酒楼闹的不愉快,还扬言要寻他的不痛快!”
“我不过想让他绊马出丑,何时想过害他性命?”
“你听听,都承认了。”
“休要血口喷人!那绊马的陷阱是老二与我设下的,只是我哪里请得动那些刺客?”
“是你说要报仇,怎还把我也牵扯进来了?没义气!”
几人正无止无休地争论,齐恂却大手一挥,道:“下官不过受了些小伤,无甚大碍,此事便不再追究了。”
这会儿,李氏的几个后生才松了口气。
李侍中连连同榻上养伤的小将军作揖道:“多谢齐小将军不计前嫌,老夫回去定会好好管教这几个小子!”
洛子炎征询他道:“依齐将军的意思,此事就此作罢了?”
“是。”齐恂点头道,“劳南阳王殿下费心了。”
洛子炎明面上恭维一句:“齐小将军宽宏大量。”背地里,早已将齐恂的祖宗一一问候了个遍。
他一开始将罪责都推到李氏身上,是抱着加深两家芥蒂的目的去的,谁能料到事与愿违,反而让两家化干戈为玉帛。
出了营帐,洛子炎忍不住垂着树干骂道:“齐恂这厮,这会儿知道宽宏大量起来了?若凶手真出自洛氏,说不定他早已经拔剑相向了,谈何谅解!”
“殿下息怒。”身后侍卫劝道,“此事不急于一时,待周将军回京,定要将一并他们清算的。”
洛子炎闭目叹息:“但愿如此。”
之后的几日,如往年的秋狝一样风平浪静,再没有人生事端。
初次见到那位沈美人时,姜衍君也曾有过一瞬的恍惚,她生得与涣君很像。可她身侧的宫人换了人,赵离离自第一次篝火宴之后,便再也不曾出现。
姜衍君每日在营帐四周徘徊,下意识去找寻她的身影,无一例外毫无收获。最后只得接受,绚秋林场方圆百里,已经寻不到一个叫赵离离的人了。
此次绚秋林场的秋狝,结束得比她想象的要快。
温尚瑾自第二日猎了两头鹿回来,所获猎物数量便长久一骑绝尘,无人能比。
尤其是——他的好兄长竟也在暗中帮他,所得猎获全算在了他头上。
二公子为了替妻子拿到那枚箭簇,可谓将各种手段都用尽了。
秋猎的最后一日,营帐前的篝火燃得更旺,食案上的佳肴比前几日都要丰盛。姜衍君面前没有炙肉,换成了清淡的肉羹,还有野地里难得吃上的酥酪。
温尚瑾自认为待她还算周到了,可她依旧是不吃,还早早离了宴席,回到营帐里。
算了,下次还不如直接在她面前摆几个空盘子,省得浪费。
温尚瑾应付完席间人,听几声恭维话,与旁人客套寒暄了几句,也回了帐中寻她。
明日便将拔营归去,姜衍君这会正坐在榻边收拾衣物。他掀了帘子进来时,另一人连眼都未抬。
温尚瑾道:“你来林场几日,清瘦不少,旁人不晓的,还以为是我虐待了你。”
姜衍君闷闷道:“是我这几日心情烦闷罢了,与你无关。”
“喏,给你拿回来了。”他走到夫人面前,从身后掏出去个四方漆盒,邀功似的捧献于她。
见少年俯下身来看她,似有期待,姜衍君便当着他的面,打开漆盒来看,一支棱角磨损了的金箭簇便静静地躺在盒中,尾端系着一截红绳,绳上留着她幼时咬过的牙印。
许久不曾见过的一件旧物,自她幼时起,便缠着父亲讨要的一件旧物。
当时父亲说,这箭簇只能传给符氏未来的家主,轮得到她长兄,却轮不到她。
可如今真的到了她手里,明明遂了意,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了。
甚至觉得有些委屈。
温尚瑾见她接了箭簇,便没有下文了。于是往胡床上一坐,清了清嗓子,道:“此行替你取回了箭簇,也算是重诺守约,夫人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替你夫君捏捏肩吧。一连几日没命的秋狩,累得骨头都散架了。”
姜衍君这才想起施舍他半分关切,扬手招呼他:“过来。”
温尚瑾却即刻犯了怂,坐在原处迟迟不敢起身,只陪笑道:“我与你说笑的,听夫人差遣本就是本分,哪里敢额外要求些什么。”
姜衍君也坐在原地,偏头睨着他,又听他说道:“若真有所求,便只求——下次再打我时,下手轻点就好了,也别让外人看见。”
此言一出,她不禁笑出了声。没有以袖掩面,倒比从前所有的造作都诚挚许多。
她起身行至温尚瑾身后坐下来,后者忙往前挪了挪,避开她即将落下的手,回首看向她,惶恐道:“做什么?”
姜衍君道:“替夫君松松筋骨。”
温尚瑾连连摇头,道:“不必,我不过玩笑而已,实在不必。”
夫人能把他头盖骨揭下来的手劲,他还是见识过的。这哪里是要给他松筋骨,分明是要卸了他胳膊。
姜衍君诚恳笑道:“我不打你了。真的。”
“哼。”温尚瑾道,“鬼才信你。”
“……”
还真是,怎么骗他都不上当。
他歇了片刻,目光扫过床榻上扔满了未叠好的衣裙,当即叹息,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只得亲自起了身,收拣起剩余的衣物来。一面阴阳怪气笑言:“收拣了这么多东西,累了吧?其余的交由我来收拾便好。若我遗漏了什么,还劳你提醒一番,可别将你的东西落在了这里。接连几日挽弓跨马,已是浑身疲乏,可再经不起夫人一顿打骂了。”
他这样说着,倒像是在卖惨,显得她总欺负他似的,分明那个出猎的人所受劳苦更多一些。
姜衍君劝他说:“先放放,你也一并歇着吧。我不过闲着无事,才做这些,届时让别人来收拾就好了。”
他恍然未闻,埋头将零落的几件衣衫尽数收进衣匣,才腾出个落座的地方。
林场的秋风吹得营帐猎猎,姜衍君合上了帐帘,又顺手挪了块石砖压住帘子一角,便也同他一并坐在床榻边上。
温尚瑾突然说起:“昨日收到消息,南境嘉平关大捷,周樵将军平南势如破竹,往后京中不会太平。其实,我并不情愿你跟我回西京去。”
姜衍君假意迎合他,笑问道:“那你想将我送去哪儿?藏起来吗?”
温尚瑾道:“朝中两股势力僵持,已经够乱了,我不愿见你也淌进这混水中去。”
姜衍君道:“他们要争便争去,同我有什么关系?”
无甚关系吗?
温尚瑾只笑着看向她拿着箭簇的手,也懒得去戳穿她。
他道:“你拿了这金箭簇,又将作何用呢?只当它是符将军留下的一件旧物吗?”
姜衍君悄然攥紧了手中物什,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温尚瑾覆上了她的手,声音放缓了些许:“初陵符氏的传家之物,旁人不识得,可我识得这件信物。从前与符氏关系密切的人,也都见此物如见符将军。”
姜衍君直视他道:“那你还敢将此物交到我的手里?”
温尚瑾平静道:“万一我的夫人,仅是将它当作一个念想呢?我总不能以最坏的心思去揣度你。”
姜衍君却垂下了眼睫,掩去眸中万千思绪。
若符家尚在的话,她便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本该在父母的庇护下一生无忧,何至于亲自背负起这样沉重的家仇来。
可温尚瑾终究是想错了。
使她执意走上这条路的,不是仇恨,是野心。
然而仇恨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幌子,可以暂且迷惑眼前人。
你确实应当以最坏的心思去揣度我。
她移开目光时,余光瞥见某人的低眸苦笑,他好似有些失望。
只听他又说道:“想来我不在的时候,你已见过了那位沈美人,她与你阿姊生得很像,乃至比你还像,对不对?”
姜衍君眉头忽地皱起,当即推开了身侧人,质问道:“你暗中派人盯着我?”
他纠正道:“是保护,只是忧心有人对你不利罢了。”
“说得好听!”
“翻脸翻得这样快啊?”瞧见少女眸中的怒火,他也只得无奈低笑一声,伸手替她拨开挡在眼前的几缕发丝,顺至耳后,又说道,“多疑最是伤人心,何况是至亲之人。”
姜衍君冷哼道:“我却不见得,你有何可伤心的。”
温尚瑾抚过她的耳廓,指尖在耳垂上停留片刻,不见耳上环痕,是个不喜缀耳饰的女儿家。
她不喜这些,又喜欢什么呢?
喜欢上位者手里头的权柄,喜欢自己抢来的物什。
唯独不喜欢温家二公子相赠的馈礼,哪怕再贵重,也只被她当作是施舍,到头来只换得轻贱。
临了,他也倦了,这出戏他也不愿奉陪了,只劝道:“我只有一言奉告,你别同她走得太近。”
姜衍君道:“凭什么?”
温尚瑾和衣躺下,平静道:“就凭——那只是个将死之人罢了。”
哦豁,猜猜谁先倒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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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狩君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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