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去,怕是又不知几时可归了,他怎敢再让这位祖宗再独自出门去。
“不必。让守卫去就好。”温尚瑾从她手中夺去了水罐,先她一步出了营帐,与门外守卫交代了几句,便又折返回帐中。
姜衍君怔在原地,这下她还怎么找借口出去?
温尚瑾拉她坐回到床榻上,准确来说,是摁着她才肯老实坐着。
他道:“怕是今夜里,围场也不会安生,你哪也不要去了,就在此处待着。”
她难得没有同她唱反调,只颔首道:“好。”
他几番忖度,又放缓了语调,同她商量道:“我知晓这样与你而言定然不自由,可现今局势不明,行刺之人也尚未查清。能不能答应我,这几日不离看城百步以外,更不会到林子里去?”
姜衍君道:“好。”
定然不会跑远的,才怪。
温尚瑾又道:“林场里人多眼杂,刀剑不长眼,不许趁此时同我耍花招,不然我回去就查封了你的风筝铺子。”
“好好好。”
她点了头,答应得也快,可心思分明早就飘去了别处,怕是他说的什么都未听清。于是少年人又生了逗弄的心思,不怀好意问道:“夫人今宵愿与我同床共枕否?”
姜衍君这会反应得快,扬起巴掌就往他脑门上招呼,骂道:“好不要脸!”
他笑言:“还以为你没在听。”
姜衍君道:“我没那么不识好歹,非得往别人的刀口上撞。”
他道:“如此最好,不然我只能派人寸步不离盯着你了。”
不久,有守卫掀了帘子进来,于门口处放下了水罐,便低头退了出去。
姜衍君也起身,打算出门回避,顺路再去沈美人的营帐附近转转。方才旋踵,熟知温尚瑾又伸手将她拽了回去。
“去哪儿?”他道。
姜衍君道:“瞧温二公子出去一天,沾了满身风尘,还是早些濯洗吧。我就在外头等着,你洗完了再叫我。”
温尚瑾却笑了笑,说:“原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衍君贼心不死,总想背着我做些什么。”
此一副玩笑姿态,倒令姜衍君猜不准了,他不过随口揶揄,还是真的猜中了什么。
她说:“当然,不然还能有什么?以为我想去看看齐恂那厮的落魄模样?”
“实不相瞒,我还真是这样以为的。”
“我没那闲心。”
“夫妻之间有什么好回避的,我没不准你看。不过最好还是离齐恂的营帐远些,丞相派了侍卫守着,我忧心他们把你当作是不轨之徒,误伤了你。”
姜衍君厌烦了他的唠叨,道:“那我哪儿都不去,行了吧。”
温尚瑾指了指门口的水罐,说道:“既无别的事要忙,能否劳烦衍君帮我取水过来?”
姜衍君道:“你怎么这样懒?”
他解释说:“许久不曾提剑砍人,一时间臂膀有些累了。”
姜衍君不情不愿地起身,怨道:“怎么不累死你?”
温尚瑾笑道:“若真累死了你夫君,何人替你去取金箭簇?还是说,夫人上赶着当寡妇?”
姜衍君取铜盆盛了些清水,挪到他面前时,溅了满地的水花,连衣衫也沾湿了些。
瞧着那人满脸笑意,她嗔道:“净知道饶舌!”
夜里,帐外燃起了篝火,众人出猎归来,将今日所得的猎获献给陛下。
齐恂中途受了伤,温尚瑾自送他回营帐之后,也无心出猎,是以今日上午收获不多。南阳王猎到了一头雄鹿,当属今日收获最丰。
晚间于篝火旁设宴,美人于帐前献歌舞,众人围坐,一并分食今日所得的炙肉,整夜把酒贪欢。
齐恂尚在帐中养伤,所以当夜不曾出席。他本就不喜这样拘束的场合,如此一来,似乎遂了他的意。
至于齐恂在围场中遇刺一事,陛下听了沈美人的劝言,已下令交由南阳王一手查办,目前还未有结果。
南阳王不查还好,这一查,发现那些刺客竟都出自宫中,甚至与周太后有些许联系。怎么还查到自家人头上来了?
也难怪这位皇兄平日里从不重用他,今日却突然委以重任了。
今夜陛下当众问起时,他也只得回禀,“此事尚未有定论,还请皇兄多允些时日。”
姜衍君发觉晚宴上赵离离不曾出现,也未曾侍奉于沈美人身侧,奇也怪哉。是以一整夜,她的心思都不在珍馐上,盘中的炙鹿肉凉透了,她也一口未尝。
温尚瑾以为她不喜这些粗食,只劝她道:“这鹿肉烤得过熟了,只是今夜没有别的饭食了,多少吃一点吧。”
“妾没什么胃口,还请夫君代为消受。”姜衍君朝他淡淡一笑,反手就将盘中餐尽数倒进了他碗里。
他颇为无奈,道:“我也吃不下这些,只能拿去喂鹰犬了。”
姜衍君突然同他道:“许久不见旷野稀星,月半皎月也正圆,我嫌这篝火宴太喧闹,你能不能陪我到野外走走?”
相识甚久,她从不会像今日这样直白相邀,是故温尚瑾想也未想就答应了。
星斗稀,钟鼓歇。
离了篝火群,往河畔去。水流声渐渐清晰,喧闹人声也渐渐远了。
姜衍君随手捡了块石子,投入流缓的河水,便又沿着河岸行走,仿若漫无目的。
温尚瑾落在她身后几步,看着眼前人颇有心事的背影,他忍不住问起:“为何来此?又有心事?今夜什么都不吃,真的不会饿吗?”
他问了许多,她一言蔽之:“今夜是中秋,来陪你赏一轮月。”
于是他记起了,几个月前,她在东陵瑶光滩,同他赊的那一段月色。
已是过去很久的遗憾了,她今日竟还记得去还上。
温尚瑾又问她:“什么都不吃,真的不饿吗?”
她只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远方的山林一片岑寂,夜风拂过婆娑树影,又惊起林间簌簌声。远离尘嚣时,心中难得平静,她也极少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
姜衍君许久不说话,还在想白日里的事。
她就是在这里,见到了赵离离,于是有了一堆有头无尾的问询。
苦苦追寻涣君许久,却什么结果也没有。
眼下姜衍君在想着,赵离离今夜不曾出现,是因为她在暗中筹谋着别的事,还是因为某些去过初陵郡的人,知晓她的身份?
想着想着,她沿河畔走得愈发远了,温尚瑾跟在身后提醒她道:“秋夜里风凉,你却只着薄衫,若散够了心,便早些回去。”
姜衍君回头无言,恨他不解风情。
若换做是别人家的夫婿,便会早早替妻子披一件寒衣。不过设身处地想了想,她这做妻子的,貌似也没好到那里去。
所以这名存实亡的婚姻,是谎言与利益交织的彀。
姜衍君停在原处,待他也跟上来,便伸手去挽住他的袖袍,而他总会容许这样并不过分的亲昵。
她说:“实在累的话,就陪我坐坐吧。我还不想这么早回去。”
他应声说好。
她寻了片开阔地,便席地而坐了,少年也一并在她身侧坐着,任由垂下的衣角交叠在一块,不近也不远。
目之所见落在两峰之间,恰可以看见那出岫而升的圆月。
月光泻在河水上,凝成一段雾霭。流水声里,波光粼粼。
“只第一日就出了事,怕是夜里也不会太平。齐恂遇刺之事,可查到了是谁做的?”姜衍君看向他,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
“尚不知晓。”温尚瑾道,“若光凭刺客的尸体上的线索来看,兴许是月齐宫那位的手笔,可天下哪有这样好查的案子,栽赃嫁祸的事也多了去。要想查出幕后之人,的确不容易。”
行刺之人与周太后有关,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也不敢贸然说出口。
姜衍君忽然松了一口气。
尽管在夜间,她面上的神情变化微不可查,却还是被他察觉到了。他又问起:“怎么?莫非真与你有关?”
姜衍君轻哼一声,道:“若是我下手,断不可能让他活着回来。”
“是啊,我亦是这样以为。所以那些人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齐恂的性命。”温尚瑾道,“或许他们就是吃准了齐恂睚眦必报的性子,事后算账绝不会善罢甘休。可齐恂若真的因此被他们挑拨离间,与各世家间生了嫌隙,倒真遂了那些人的意。”
“是啊,他岂会这样轻易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她喃喃道。
姜衍君心想,不怪涣君屡屡失算,只怪她的对手太聪明,未免也太了解符氏与沈氏的作风了。
倘若温尚瑾真的决定助齐恂扫除洛氏,那么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留此人一条性命。
不知不觉,她又垂目沉思许久,直到耳边又传来清润的嗓音:“此刻又在想些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姜衍君平静笑着,她解释说:“没什么。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分明没做什么,却也觉得困倦之至。”
少年语重心长道:“多思费神。”
到底是比她年长了四岁,如何看不穿小女儿家的心思?
不过,若眼前人换做是符涣君,那就未可知了。其勇虽不必衍君,其谋却远胜于她。
可她阿姊大抵是没什么欲求,不像她,总将**与野心写在脸上。
天色已经很晚了,月光忽然被云层隐去,天地之间陷入的短暂的昏晦,唯有耳畔流水声未停。
黑暗之中的两只手,不自觉地交叠在一块,一手指节冰凉,一手掌心灼热。
温尚瑾以为她会怕黑,可转念一想,当初在不见天日的牢狱里,她又何尝惧过?
于是圆月又一次透过云层而出时,他率先开口:“该回去了。”
温尚瑾害怕就这般逾矩,于是在提醒她,也在提醒自己。
若她无法坦诚相待,便不能任由自己沉溺。
“明日还得出猎,早些回去休息。”
他如是说着,撒开她的手而去。
这厮挺难骗的,衍君再接再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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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狩君心(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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