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尚瑾不欲再与他二人话家常,径直驱马逐野兽去了。
越是林深草密之处,猎物也越密集。中途见着一只野兔,正挽弓搭箭瞄准了猎物,却忽有一支箭矢从身后而来,将那兔子直直钉在了地上。
只听那人扬声笑道:“是我的了。”
谁人敢这般嚣张?
他再回首时,见齐恂策马掠草而过,朝他扬了扬下巴。
“守珂,跟上!”
温尚瑾也挽弓跨马跟了上去,围场深处,人迹越发罕至的地方,更闻虎啸狼嚎之声。
仰头观察此刻天色,已是日上三竿。他无意中瞥见树上折断的枝桠,草地上更有踩踏的痕迹,不像是布围的士兵所为,也不像是走兽行过留下的痕迹。
温尚瑾立马停在原地,不再前行了。齐恂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了?磨磨蹭蹭的,你像今日这样束手束脚,倒令我觉得不习惯了。”
温尚瑾道:“当心些,在别人布下的围场中,安知谁才是猎物?”
齐恂满脸不屑,道:“怕什么?”
温尚瑾玩笑道:“树大招风,我看是你平日里树敌太多,今日定然有人要寻你不痛快的,可别带累了我。”
“嘁!”齐恂掉转方向,撂下一句“没义气”,径自撇下他,朝着有巨兽活动的地方去。
他道:“还是像从前那般,我来引豺狼虎豹出动,其余的就看温二公子本事了。看准些,老子的命可是押在你手里了。可别像从前那般,再失手了。”
温尚瑾问他道:“不是要与我争头筹?”
齐恂道:“你我二人之间,不论是谁拔得了头筹,那金箭簇不都是归你?只不过——第一归我,第二归你。”
温尚瑾道:“那可不行,我承夫人所托,头筹与箭簇,断然不可能让给你。”
齐恂笑道:“那就各凭本事了。”
远处的林间,时不时有人惊起一群飞鸟。武将、侍卫们俘获猎物的欢呼声也不曾间断过,只是这些声音愈发微弱,也距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
温尚瑾离去之后,衍君便独自在林场边上踱步。
此处林枯草稀,秋季河水也枯竭了,荒凉得很,没什么赏景的地方。
唯有那暸望塔,建于高处,可以俯瞰整个狩猎场,观察他们的动向。只可惜,那样的地方,只有守卫与重臣去得。
其实这秋狝也无趣得很,她不曾像男子一般挽弓跨马,饶是兄长曾教过她,也只学了些皮毛。后来……再后来就离了家,什么也学不上了。
正走着,忽然见水边有个汲水的女子,身形甚是眼熟。仿若又见到成亲那一日,那个冒着风雪赶来,给她送琴弦的幂离女子了。
见她抱着陶罐要走了,姜衍君赶忙驱步跟了过去,追上她道:“请女郎留步。”
女子徐徐转过身来,笑问道:“夫人可是在唤我?”
映入眼帘的,果真是那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其实也有四年未见了。
除去她与温尚瑾成婚那一次,便是在她独自离家以后,阿姊曾遣离离来给她送上盘缠和符传。
“赵离离?”她不自觉放低了声音,却也难忍惊讶。
赵离离走近了些,同她低声说道:“我只是玉华宫的宫人,沈美人此次陪驾出行,我亦侍奉美人左右罢了。”
沈弗攸庄子里的琴师,沈美人身边的宫人,竟都是她。那么涣君呢?眼下她在这里,涣君又置身何处?
姜衍君质问她道:“那沈美人是谁?你当初为何不曾陪在我阿姊身侧?”
赵离离抱着水罐,微微歉身朝她行了一礼,说道:“若女君不曾同二女公子说起,恕离离无可奉告。”
姜衍君上前抓住她的手,继续追问道:“那你可知……涣君,我阿姊,她究竟在何处?”
赵离离说道:“在我也不知道的地方。我寻不到,齐恂亦找不到,衍君又何必为她忧虑呢?若你非要找出她来,让旁人知晓了她的行踪,反而对女君不利。”
姜衍君道:“所以她连我也要骗吗?”
“女君自有不得已的苦衷,待她事成之后,女公子自然会见到她。在此之前,还请女公子只当她是个死人。”赵离离如是解释,却未说更多。
岂止是欺骗,她甚至连自己的亲妹妹都算计进去了啊。
姜衍君道:“我知晓了。她既不担心我与大母,我也不必去忧心她了。”
赵离离低头看着她的手,歉声说道:“还请女公子先放手,我该回沈美人那里去了。”
姜衍君便也松了手,道了声:“你自己也要当心。”
她微微点头,向衍君行过了礼,又沿着河水往下游去了。
天子营帐后的一顶小帐中,有一宫装美人端坐,垂首拨着炉中香灰,姿态雍容。
有人掀了帘子进来,她也未曾抬头,只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赵离离道:“在河畔遇上了女公子,被她追着盘问了几句。”
沈姝林道:“妾倒有些好奇你那位女君了,此番算计,她究竟想要什么?”
赵离离道:“女君到底想做什么,我不知晓,也不会过问。主子的事少打听,沈家主没教过你吗?”
沈姝林道:“可是让妾替她办事,免不得要过问几句。她既然不想要齐恂性命,却又要大费周折于此设伏,白白折损沈家几个人手。”
赵离离道:“因为杀了一个齐恂不够,杀了龙椅上的天子也不足够。有的弑君窃国者可为侯,可有的人弑君,便只能沦作阶下囚。那些世家得了齐家分的利,如今都拥护着他。女君不会放任齐家坐稳,必要时会添一把火,引得他们相互猜忌。此时各家齐聚,连南阳王也到场了,顺水推舟嫁祸于旁人,再合适不过了。”
她又补充道:“当然,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测,哪怕跟了女君这么多年,她也不曾告诉我。你如是照做便是了。”
——
皇旗环绕绚秋林场,跟随朔风翻飞。鞍前马后,一扫四野空。
齐恂依旧如前年在战场上一般,一马当先,箭无虚发。
不过一个上午,箭袋里已不剩几支羽箭,收获颇丰,但也都是些小型猎物,不足为傲。
今日还不曾猎得一只鹿,这也是齐恂此刻所搜寻的目标。
玄衣少年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野鹿身上,屏气凝神,驱着马缓缓靠近。就这样僵持了许久,他里那猎物也越来越近,不觉失了神,甚至不曾注意脚下。
地上的藤蔓突然被拉直蹦紧,绊住了行进的马蹄。林中传来一声马嘶,少年连人带弓一并摔下马去。
那只野鹿也受到惊吓,四处逃窜着,没入深林不知去处。
霎时间,数十支箭矢自四面八方而来,齐恂跃身躲到树后避开,而那倒在地上的汗血宝马就没这么好运了。
齐恂捂着中箭的臂膀,背靠大树,冷声骂道:“何方鼠辈,竟只敢放冷箭?”
回应他的,唯有草丛中传来的窸窸窣窣响动。
那些刺客正在朝他逼近。
齐恂抽出腰间刺刀,挣扎着起身来,又怒斥道:“管你是何方鼠辈,想要老子的性命,没那么容易。”
温尚瑾听到动静后,便仓促往这边赶来了。
只见林间几个刺客缓缓围近,地上倒着一只淌血的白马,几个刺客尸体,树后立着个持刀的少年,臂膀被鲜血染红了大片,俨然已经因失血卸了力。
温尚瑾当即张弓搭箭,箭矢离弦射中一个刺客,分散了众人的注意力,转头看他的间隙,少年挽弓又是一发中的。
场上只余三个刺客,他便也扔了弓,拔出腰间佩剑,寒刃出窍,转眼间刺穿了其中一人的脖颈,齐恂也解决了另一个刺客,与他汇合。
温尚瑾翻身下了马,将长剑抵在最后一个刺客的脖颈上,转头问他:“最后一个,留活口吗?”
齐恂道:“留。”
话音未曾落下,那刺客已然撞上了剑锋,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一片。以至于他的衣衫上也沾了不少血迹。
温尚瑾叹了口气,说道:“都是死士。”
他就着死人的衣物擦拭了长剑上的血迹,随即收剑入鞘,过去给齐恂搭了把手,问道:“有没有事?”
“死不了。”齐恂啐了一口,骂道,“何人使如此下作的手段?竟然敢暗害老子!”
温尚瑾道:“只有尸体可以查证了。死了不要紧,死人也是可以说话的。倒是你,先回去,看看伤势如何,箭矢上有没有毒?”
齐恂道:“无毒。”
温尚瑾忽然冷笑了一声,道:“若他们真是为了取你性命而来,无毒的箭矢,未免太过仁慈。”
不过是一些迷惑人的小把戏罢了。
这下倒好,齐恂受了伤,这绚秋林场中,老的老,小的小,也无人能跟他一争高下了。
再与自家兄长说一两句好话,让他稍稍放个水,这金箭簇已是温二公子的囊中之物了。
可他也不如何开心。
今年的秋狝,大抵无法恣意。
傍晚回了营帐,少年掀起帘子时,与秋风一并涌入帐中的,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
姜衍君忙起身去相迎,只见他袖子上的血迹格外醒目。
她问他道:“受伤了?”
“没有。”温尚瑾拂落她刚刚抬起的手,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他道:“别碰,衣裳上沾了些血迹,脏。”
说着,便背对着他,自行解下骑装,脱去满是血污的外袍。一边说道:“今日齐恂在围场遇上了刺客,受了些小伤。索性没什么大碍,只不过这几日应该挽不了弓了。这才第一日,便有人先行按耐不住了。”
姜衍君讶异望着他的背影,谁成想当初不过说的玩笑话,竟真一语成谶了。
她也难免有些期待,于是问他:“齐恂不会真的摔下马去了吧?”
“真被你说中了。”温尚瑾回头看她,心想你这幸灾乐祸的神情能否藏一藏?
“不是我做的。”她走上前去,接过少年解下的衣物,忙将自己撇了个干净,“我先前那些话,不过随口一说,谁知真有这么多巧合?”
只不过,没能亲眼目睹,那还真是可惜。
“我知道此事与你无关,也从未怀疑过你。”温尚瑾安抚她道,“尚不清楚幕后之人有何目的,我不过担心,你独自一人在此,会不会有事……早知有心之人要趁此时生事端,我便不带你来这儿了。”
“你在外看顾好自己就行,不必担心我。营帐里守卫众多,总比林间安全些。”姜衍君替他叠好衣物,随手搭在木施上,又抱起水罐欲出门去。“先歇着吧,我去取些清水来,给你濯洗。”
嘴上如此说着,实际是想去寻赵离离问个清楚,姜衍君深知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而她怎就生了这么大胆子,敢在围场中设伏行刺?
有的弑君窃国者可为侯,可有的人弑君,便只能沦作阶下囚。
衍君:我怀疑你在阴阳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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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狩君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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