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惜用支离破碎的过往勾起一丝怜惜,他竟破天荒做起了正人君子?
姜衍君有些恼了。她哪里,就不愿意了?或者说,他怎么就看出了自己不愿意?
温尚瑾回握住她的手,又道:“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我从不是什么好人。”
姜衍君轻点着头,道:“知道,也记得。”
不过说没说过都没什么要紧,她打从心底就没把他当作是善人,从前如此,如今亦是。毕竟在她落难时趁火打劫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温尚瑾道:“你知道就好。”
姜衍君道:“你的夫人也不是什么大善人。”
“没有。”温尚瑾却没再给她同样的回答,只笑着说,“她很好。”
哪怕知道她怀着不轨之心嫁入温氏,平日里在他面前专横跋扈,吵架吵不过时便同他动手动脚。
至于好在哪里,他说不出来。
兴许她平生负的骂名更多,突如其来一句轻飘飘的赞许,竟也让她面上挂上了羞赧,久久不发一言。
温尚瑾揉了揉她的手,问她:“在符家的女郎君这儿,如果连月色都能赊,那是不是其他的也可以?”
“所以——你想同我赊些什么?”姜衍君疑惑看着他,不明所以。
床帏外烛火摇曳,光亮映着帐中人的一举一动,映着他双眸的一暗一明。
其实此刻并不适合安眠。
他没有答复,只是指腹描摹过她的眉眼、鼻尖,柔软的唇,顺着白皙的脖颈一路游移,轻点在她的心口。
那里的起伏最为强烈。
“这里。”他说。
不知是灯影缭乱了双目,还是眼中泪迷了眼,她看不清眼前人。只记得少年殷红唇色,耳侧悬着的发丝勾勒出面庞的轮廓分明,话语声随着唇角的一张一翕而落下。
他轻点着衍君的心口,絮语道:“我想在你这里,赊一些别的东西。”
姜衍君蓦然清醒。
她眼前姿态柔和,一笑生春的少年,是个妖魅。
门外突然想起了几声敲门声,急促,却又有些迟疑。
于是那缱绻不再葳蕤,烛火的光晕也被惊散。
姜衍君坐起身来,透过纱橱望向镂花门的方向,问道:“这么晚了,会是谁?”
“无事,你睡你的,我去看看。”温尚瑾安抚着她,自行披衣下了床,轻启房门,放了几缕寒风与几颗雪粒飘进来。
门外立着一个提灯的小厮,肩上与发顶都落满了雪尘。
“何事?”温尚瑾问他。
那小厮道:“家君遣小人来寻二公子……”
至于小厮后来说的什么话,皆被绞碎在寒风里,纱橱与外面隔得太远,姜衍君听不太清。
温尚瑾道:“好,我知晓了,换身衣服便过去。”
他合上了门,又折返回纱橱里,拿了木施上的外衫。
“这么晚了,要去哪里?”姜衍君问。
温尚瑾一面系着腰间的系带,一面望着从床帏中探出个脑袋的人儿,说道:“今夜你早些睡吧。我还有些事,得先出去一趟。”
姜衍君便撩起床帏下了榻,转身替他去取了件厚实的狐裘。走近他时,触到从外头带来的满身雪气,惹得她一阵寒栗。
他跪坐在镜前簪着发,她从身后替他披一件寒衣,只叮嘱说:“雪天里风寒,早去早回。”
他轻声道:“好。”
待其簪好了头发,衍君又替他拿了条貂绒絮巾,对镜替他仔细系好。
她道:“还是把絮巾也戴上,不然惹了寒风,又要头疼了。”
仪容收拾妥帖,正欲起身时,温尚瑾突然捧住了她的手,在流连似的摩挲下,冻僵的指节在他的掌心升起一丝温热来。
他说:“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必担心我。”
姜衍君只笑不言,须得让他在这大雪夜里亲自出门的,怎会只是不要紧的小事?
手底下的探子也非闲人,她自然知晓宫中出了什么事,只是眼前人不欲同她说罢了。
可她也只能违心说:“好,等你回来。”无法当着他面发作,何况去拆穿。
同她话过了别,温尚瑾出了门,迎着漫天风雪走远了。
想来齐家的那位“好叔父”,此刻情况不容乐观。
腊月初八日,周太尉借宫中一场鸿门宴,于预谋暗杀齐晋,不想竟失了手,还让他负伤逃回了齐府。
三千精兵陈兵西京城外,宫中禁卫军已尽数落入太尉之手。
倘若周樵不惧留骂名,大可趁此时机领兵横扫西京城,一举铲除齐氏及其党羽。
朝中的风向就是在这一朝一夕之间改换的。
可虞朝宗室还是为了那么点“贤名”,暂时按兵不动了。
反正齐晋已中了毒箭,危在旦夕,宗室只须一天天耗着,耗到他无力回天的那一日。
翌日,齐丞相称疾不朝,朝中遣了人到齐府问候。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明面上是问候齐丞相的“病况”,实际上是趁齐晋病危之际,收回相权。
尚书令与太医令带着御赐的丹参前来齐府探望时,温家人与李家人也在场。
入了齐府,不见齐晋,只有长子齐恂在前院代为接见。
一盏茶毕,尚书令率先开口问询:“陛下在朝堂上听闻丞相大人突发恶疾,甚是忧心,特命臣等前来,代为慰问。不知丞相大人如今身体如何了?”
齐恂躬身回礼道:“劳两位大人费心了,家父只是近几日积劳成疾,才致身体抱恙,将养些时日便可。”
尚书令道:“不知丞相现下在何处?太医令奉陛下旨意,随我一道前来,还请齐小将军引路,让太医令亲自诊一诊丞相的病情才是。”
齐恂道:“家父此时正于房中休憩,不便见客,还请见谅。”
尚书令道:“我等是奉陛下之命前来,若不曾亲自见过丞相,又该如何回禀陛下?”
齐恂道:“倘若陛下怪罪,下官明日亲自到宫中同陛下陈情。二位大人,请回吧。”
齐恂与这位国舅好一番拉扯,对方依旧不依不饶,非要亲自见上丞相一面,才肯罢休。
几人正于前院争执不下,忽闻垂花门后传来一声轻咳。
只见院门处立着一墨衣长髯的中年男子,由侍者搀扶着徐徐走近。
年逾四旬的丞相,尚可在秋猎之时拉开三石之弓,射中五十步以外的野鹿。今日一见,除了面色苍白些许,与往日无甚不同。
二人纷纷向他见礼,道:“下官见过丞相。”
齐晋朝二人回礼道:“二位大人亲自拜访,齐某因着身体抱恙,有失远迎,犬子怠慢,还请二位莫要计较。”
中书令道:“丞相说的哪里话?是我二人冒昧拜访,扰了丞相休憩,还请您莫要怪责才是。”
齐恂抱臂靠在柱子上冷冷看着,只听他二人怎么恭维。
中书令又道:“丞相今日不曾上朝,陛下忧心之至,恨不得亲自出宫来见您……”
齐恂轻呵一声,他敢来吗?
中书令与太医令一齐望向他去,场面一时尴尬。齐晋冷声斥责:“秉谦,你先回后院去。”
齐恂俯身颔首道了声“是”,甚至连礼节也懒得顾及,只身拂袖而去。
屏退了其余人,前厅便只剩下齐晋与中书令、太医令,还有一个随身的侍者。
太医令捧着一个盒子上前来,说道:“周太尉从酆州带了些许滋补的丹参回来,已吩咐下官制成了药丸,不论对积劳损伤,还是伤势恢复,都有极好的疗效,还请丞相收下。”
齐晋扫了一眼那药盒,却不发一言,也不曾示意身侧的侍者代为收下。太医令便自行将那药盒搁在了桌案上。
齐晋转而看向中书令,说道:“还请周大人解释解释,周太尉到底想做些什么?”
尚书令此时顾左右而言他,道:“我等是奉陛下之命而来,周太尉的意思,却非陛下的意思。”
齐晋冷哼道:“不必这般拐弯抹角,且明说了罢。”
尚书令道:“依照太尉的意思,还请丞相好生在家中养病,至于朝中事务,自有诸位大臣共同操持……”
言下之意,是看他要权,还是要命。
于齐府探望齐晋的一行人,只见那两位大人留下了药盒,带走了相印。
相权交了便交了,齐氏手里头还有兵。
温尚瑾自齐府归家后,已经过了晚膳时间,府里却不见了衍君。
他问过院中婢子,才知她自今晨起去了西苑,便久久未归。于是乎,少年一直在庭鹤轩待到入夜,久矣不闻院中有人声。
直到月上梅树梢头,他也完毕了公务,推门而出时,便见着她与婢子有说有笑地步入院中来。
只是那少女脸上的笑意,在她的目光触及温二公子的神色以后,便堪堪滞住了。
其实他心情并不如何好,不知是因齐丞相的事,还是因着她久未归家,或许两者都有。
天色很晚了,檐下还挂着盏灯笼,明明灭灭的,似禁不住这北方呼啸。
姜衍君同婢子吩咐了几句,便独自向檐下而来,行至少年身侧。她面颊与耳廓冻得通红,眸光却是明亮的。
她率先开口,笑言:“昨夜不得好眠,今夜怎么不早些休息?”
“在等你。”温尚瑾如斯答复,又随口一问:“今日怎么这么晚才归?”
姜衍君解释说:“大母与两位嫂嫂留我说了许久的话,顺带过了个生辰,是故今日在西苑吃了晚膳。想着雪天里路滑,便不愿遣人往返来告知了。”
温尚瑾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问:“谁的生辰?”
姜衍君道:“我的。”
守珂:完了,我竟忘了。
衍君:没事,我也不记得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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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鹬蚌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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