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李舟遥曾询问过他有没有心仪之人。
“小烛。现如今……你已当上楼主,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娘也没有逼你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心悦之人?”
花烛自觉是有,只是不愿意说。
可近年来,自花渡云身陨,李舟遥悲痛欲绝,却对他仍尽心尽力,也从不施以压力。
他对着她认真的脸,就不想含糊了。
“有吧。”
“有吧是什么意思呢。”李舟遥笑着,看他永远像看小孩子似的。
“有但是不愿意说?”
“还是不确定喜不喜欢?”
花烛找不到能够代表自己想法的答案,便亲自答:“以前可能是喜欢。现在不知道了。”
“中间出什么事儿了吗?”李舟遥有和花渡云父子如出一辙的好事,问到儿女情长根本就刹不住车。
而花烛,将儿女情长搁置了很久,再拾起来发现自己也同样思绪万千。
“嗯。”
他回应李舟遥的功夫,心里想,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讨厌的人?
这个人每次相遇都会惹得他一肚子气大打出手,而且总能撞见他最狼狈的时候。
第一次是从树上栽下去,第二次是被几个师兄追着跑,还有夜宴上的乱子……难以数量。
可就是这样一个与他相互讨厌的人,带他逃出了七楼联审,为他造了一片桃花源,知道他不会包扎伤口,不会解绳结。
他不光如此,还趁病偷偷在他唇上留下一吻,在心仪之人面前慌乱无措一反常态。
当然花烛并不可能想到这些。
他只知道,钟愈喜欢他,他也开始喜欢钟愈。
然后他就被骗了,骗走了感情骗走了身体,潦草收尾,自此一年多没有再相见。
花渡云因问冥楼而死,钟愈却屡次三番暗中帮助问冥楼,对旧日师门下手,处处与自己作对。
花烛早就拿不准,当初与他合枕之欢心神同震之人如今是什么心思。
可能钟愈生来就适合与鸟尾等人共处,他的机敏他的狡诈,每一样天分都足以让他立足于□□。
因此他也无法感情用事一分一毫。
“说呀,为什么后来又不确定喜不喜欢了?”
李舟遥这个急脾气,和花烛很难处得来。
“他骗了我,而且那之后很久没见。”
“‘那之后’?”敏锐如李舟遥,不愧是问冥楼习武时为茶楼产业贡献银子最多的小师妹,“什么之后?”
“……骗我之后。”
“她骗你什么了?不可能是感情,要是骗感情你现在也该不喜欢了。”她一手托腮,“也不可能是钱,你身上没有钱。”
“……”谁说的??凭什么这么肯定?
“那是什么?”
花烛不语。
总不能说,骗他卖身了。
他一个大男人。
这么想着,不知是神色有了变化,还是脸或耳根红了,总之李舟遥以惊人的理解力会意了。
“她……她她她,你,没负责??”
花烛愠道:“是他走了。”
李舟遥还想说什么,但是为了继续谈话,忍住了,换了个角度问:“你们……是在你出走的时候?”
“嗯。”
“认识多久了?”
“三年多吧。”
李舟遥往前推了推,突然警觉:“两年前天仙坊那事……”
“空穴来风。”
“嗯。”她放下心来,“那娘就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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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不管李舟遥还等不等得住,花烛等不住了。
三日后,新楼主上位典仪举行,七楼八阁皆聚于花小楼。
众人对新楼主一无所知,若真论起来,知晓一二的也就只有文千爱一门能猜到。
因而当花烛由殿后走出,步步生风之时,全场静默。
无人知晓他是何时回来的。
但所有人都在这两个月里见识了花小楼参政后的可怕。
郭蕴先微笑着拍掌喝彩,其他人才紧跟着反应过来。
至此,花渡云的时代落幕。
他扫视了一遍各楼楼主之位,没有卧华楼。
花烛没有通知卧华楼,但他是备了六个位置的。
这样一来,不管卧华楼楼主是否前来,他都能自圆其说。
因此祁亦连坐在了他一旁的位置。
夜宴顺利地举行。
花烛没再像上一次清月楼夜宴一般去找康知之等同辈插科打诨,而是游走于筵席之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几年前七楼联审一事,使得他对郭蕴一直很有好感,因而也是第一个去找的郭蕴。
他上台以来,压迫力给得很足,但从未像花烛将其余楼视作蝼蚁一般肆意,一直维持着一个有原则性的温和形象。
“恭贺花楼主。”
“郭楼主,往后还要多请教。”
郭蕴一笑,道:“花楼主,说笑了。您的手段比我高明得多,何谈请教。”
花烛将杯中的酒徐徐饮尽,垂眸道:“郭楼主当初是怎样做的?”
“我?”郭蕴与他碰杯抿酒,“花楼主,您应该庆幸,问的是我。”
“我不会轻易对没有触及我利益的人动手。还是要感谢您,念及往日情分,对清月楼手下留情了。”
“何谈手下留情。”花烛看向他,“您知道,现在我的敌人只有一个。”
“您的意思我明白。”郭蕴表示肯定,“只是……”
“您的意思我也明白。”
花烛点头。
“好,那还是祝我们合作愉快?”
“嗯。”
又是清脆的酒杯碰撞声。
郭蕴的立场与几年前一样,可以私下提供帮助,但绝不会公开表明与问冥楼的敌对关系。
一旦花冥开战,清月楼不可能出来站队,这样对他们左右逢源的外交有益。
花烛当然可以接受这个条件。
他又走到晋禾和罗眠予身旁,知道自己插不进衔冰和罡风的紧密团结,寒暄了几句表了个意思就离开。
最后他还是与祁亦连并站,道:“问冥楼做的一切,我会讨回来。”
祁亦连道:“起码现在别当众下了梁坞的面子。”
花烛最终也没去。
明明是他们先下了他的面子。
他知道虽然他没有向卧华楼发出邀请,但三大阁都到了齐全,钟愈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今日夜宴这回事。
最后他才去找了文千爱等人,他的师门还是如往常一样地和睦,所有人都像他从来没离开一样对待他。
花烛喝多了点,随机挑了一位师兄,变成了骆大翔的挂件,抱着他脸埋进他怀里不撒手。
骆大翔如沐春风舒展身体,邀季让康知之和卢山紫一同围观。
文千爱额前挂下几条黑线。
卢山紫又哭了。“呜呜呜呜呜看着小花一点都没变真好啊。”
两人干了一杯,康知之没吭声。
没变么?
他却觉得,此刻花烛只有他们几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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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前。
钟愈一个人关在房里喝酒,本想着趁这时能自在些,不料鸟尾又阴魂不散地找过来。
“花小楼新楼主夜宴,备了六个楼席,你确定不去?”
“没兴趣。在卧华楼有资格进七楼联审之前,我谁也不去见。”
“现在所有人都不知道新楼主是谁,那可是第一线消息。”
“也不差那几小时。您回来告诉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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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后。
钟愈已经睡着,硬被鸟尾晃醒了。
“一百两银子,猜中送你。”
刚陷入深睡眠的钟愈显然没兴趣猜什么东西。“妈的老子不缺钱,滚。”
“当陪我玩玩。警告你,别拿我泄气。”
“……猜什么?”
“猜新楼主是谁。”
“我哪知道。”
“你认识。”鸟尾背着月光,笑得更狡黠了。
“祁亦过。”
“非也。”
“花卷儿。”
“也不是。”
“……”钟愈没法僭越发火,只能道,“鸟大人,在下真的不知道。”
“说了别这么叫。你往离谱了猜,再给你五次机会。”
“李舟遥。”
“邓巡。”
鸟尾:“都不是。”
“他妈的不会还是我师父吧?”
“不是。今天新楼主宣布的,花渡云已经死了。”
钟愈双目在黑暗中瞪大,沉默了很久。
“死了?”
他的音色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坐起身来。“不会是……两个月前就?”
“嗯。”
如果是这样,那这个新楼主的城府实在是太深了。
整整两个月,七楼八阁无一人知晓花渡云的死讯,甚至秘不发丧,连鸟尾的探子都没有消息。
可是花渡云,怎么会就这么去世了?
那个手把手教他习武炼灵,带他下山凑热闹的人……那个让他短暂地住进给自己儿子造的桃花源的人……钟愈甚至连再多思考一秒都觉得痛苦。
他死得太蹊跷,太突然了。
怎么正好在梁坞要文千翰那段时间点,文千翰就死了,随后花小楼就易主?
新楼主必然是和问冥楼同流合污!
“大人…告诉我吧。新楼主是谁?”
鸟尾此时也没了和他闹的兴趣,直言道:“花烛。”
——花烛。
这个位置上的人,换了谁他都会立刻确认心中的想法,然后不顾一切除掉的。
可偏偏是花烛。
他?
怎么会是他呢?
那么凛冽狠毒的城府,那么刚硬的手段。哪件都不像是他认识的花烛干得出来的事。
“……真的?”
“你居然从没疑心过楼主是他?”
钟愈闭上眼,想赶出脑子里的轰鸣声。
花渡云死了。
他胆战心惊了整整两个月,花渡云究竟如何,如今心彻底死了。
而他处心积虑地害整整两个月的,是他无法窥见天光的爱。
钟愈实在受不了,站起身想到屋外缓一缓,就一头扎下去。
“怎么了?”鸟尾坐在床上,问。
钟愈撑起胳膊,缓了会眼前才不再只是黑色,摆手道:“没,让你吵醒了,供血不足。”
“我出去透口气。”
鸟尾夜宴累了一晚上,也喝多了,就直接躺了睡觉。
钟愈这一口气越透越憋闷。
他曾经跟花烛说过重建卧华楼的想法。
因而花烛必然知道,卧华楼的楼主是他。
花烛会怎么想他?
他怎么对得起花渡云?
钟愈从未如此后悔过。
夜宴的那张席位,是为他而留。
而他除了处理不完的纠纷债务,闹不完的是非争端,还有骗局谎言,什么都没有给花烛留。
夜很静。
他在漂泊之际失去了家,却今日才得到这个噩耗。
情绪是箭矢,张开的弓再难收回。
钟愈拔下头上的金簪,在潮湿的泥土上狠狠地划着道,如同撕裂出令一条出路。
最后土壤越来越湿润,一滴一滴温热的液珠落下去,金簪不再划动。
花烛,
花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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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花烛变得谁都认不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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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油桐绽」第三十章 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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