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念及冠那年的冬天极冷。冬至那日,他随着两位师弟守在半山腰儿,等着荀师叔归来。
“师兄,师叔今天赶得回来吗?怎么还不到啊?”
说话的是个青衿少年,伏念的三师弟,张良,字子房。这孩子今年虽只十四岁,诗书棋理却是莫无不通,颇得师父和师叔的器重,但奈何性子过于活泼好动、精灵古怪,小圣贤庄众人都难以约束。反而是那身子文弱的二师弟,颜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是唯一一个不用武力就能治得住子房的人。
“子房切莫忧心。昨晚大雪,师叔今日一定是路上耽搁了。” 颜路见自家师兄久未开口,便替他答了师弟的话。男孩儿年方十五,一身蓝衣,端的是眉目如画,温文尔雅。
两位师弟年幼,尤其是子房,自幼体弱多病。伏念怕他经受不住冬夜寒凉,对颜路道:“无繇,你先带子房回去,我在这里等吧。”
小张良一听,自知是师兄担心自己的身体。可儒家素来以礼为重,他若是先离开,只怕又要惹那位师叔生气了。念及此,他一口拒绝了,与两位师兄一同守在门前。
几个小辈不知,荀老夫子因着天寒地冻、鹅毛千里,路上行程自是慢了。他此番出行是应邀到韩国讲学,又去在韩国做官的儿子荀潭那里住了几日。
荀况原本是不甚喜欢这个儿子的。荀潭年少风流之时,曾经做过些令荀子所不齿之事。父子二人本已有多年未有往来,但此番念及父子之情,荀子仍旧留住了几日,还顺带为荀潭的女儿,荀影,行了笈礼。
荀子本就体弱多病,这一番折腾下来,更是延误了回桑海的日期。倒是苦了他那三个师侄儿,一直在山间等他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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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又过了多久,直等到连伏念都怀疑荀子今日不会到时,老夫子的马车才慢悠悠地出现在山门前。
“师叔有礼!”师兄弟三人恭恭敬敬地冲从车中步出的师叔行了个大礼。他们礼数虽然周全,可夫子却是面色阴沉。伏念正奇怪师叔怎么一回来就拉长着一张脸时,车上又下来一人。
伏念抬头看了几眼。来人是个女子,大约十五六岁模样,垂下的流海碎发挡住了些面颊,但那未着粉黛却依旧浓艳的眉眼却还是依稀可见。
伏念本向来不待见这般太过美艳的女子,但仍旧注意到,这女子的鸦发用一支竹筷松松绾了个发髻;身上一袭暗蓝麻布窄袖衣裙,因洗得多了,甚至有些发白。
看来,这女子生活还是极为简朴的,伏念暗想。
他正欲问这女子是何许人,荀子却甩下他们仨,先行进了门,伏念只好带着两个师弟也跟了进去。
进门时,他向后瞥了一眼。只见那女子踌躇了一下,捏着手中包袱,随车夫进小门而去,清瘦的背影消失在了竹林里。
本以为,她是荀师叔的孙女儿,但从她打扮上看,倒更像是个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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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内,伏念师兄弟的师父白真早已备好茶点,为自己师弟接风洗尘。
“师弟此番去韩国,一切可安好?”
荀子若有若无地瞅了一眼自家师兄,淡淡吐了两个字:“一般。”
遂转头对座下弟子子慕道:“你去,把随我回来的那个女孩儿叫来。”
白真看着荀子,笑问:“哦?就是你家儿子的那个女……”
“来了不就知道了?” 荀子没好气儿地道。
白真一瞧,也不再多嘴。他听说过这女娃的身世。如今看来,师弟并不想让众人知道她的身份。
只是……哎,可怜了那女娃了,白真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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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那女子随着子慕进了前厅。她垂着头,默默站在庭外下首,双手交叉耷拉在身前,碎发和刘海下,伏念隐约看出了那艳丽眉眼中隐着的的窘迫。
“这女子是韩国人,我这次带她来桑海,是给她治病的,” 荀子缓缓开了口,“在她病好前这段日子里,就先住在小圣贤庄。正好,庄内的杂事也多个人打理。”
白真听了直皱眉头。儒家讲求仁爱,而师弟对这苦命的孩子竟是这般厌恶,让她一个带病之人在这儒家当下人。他心中不忍,于是道:“不必了。杂事嘛,桑海还是有人干的。姑娘既然身体有恙,还是好好在此休养吧。这些事物,我这掌门还是作得了主的。”
立在庭下的姑娘微微抬起些脸,却又立刻低下了头。
“多些白掌门好意。只是……花舞凭白在小圣贤庄吃住,实在是过意不去。花舞的病不过偶尔心痛,平时干活还是可以的。如此……也可少些叨扰贵门的愧疚。”
原来,她叫花舞。伏念暗想,这一番话倒是说得有礼有节,只是她这名字实在太过浓艳,倒是与她的长相颇为相配。
“哎,你这孩子,真是如出一辙的倔!你叫花舞是吧?”
伏念不禁疑惑,师父这句“如出一辙”到底指的是花舞与谁如出一辙?
“是。” 花舞垂首应道。
白真寻思,这孩子姓花,想必是随了她母亲的氏吧。
“我是这方掌门,你随念儿,唤我一声师父罢了。”
听了这话,花舞头垂得更低,语气带了几分惊愕。
“不敢!花舞非儒家弟子,万不可这般称呼您与众位公子。”
白真不禁苦笑。
“嘿,你这女娃,还真如此看重这些虚名。是嫌辈份太低吗?”
白真一句无心的戏谑,花舞却更加无地自容了。伏念看去,只见她咬着唇,脸已经红到了耳根。
“花舞怎敢?只是……这样称呼实在于礼不合!花舞不过是一借宿之人而已,不敢攀扯小圣贤庄诸位贵人。”
“这点事也争这么久?!” 荀子显然已极不耐烦,声音也陡然高了不少,“你叫我夫子便好,至于其他人,公子先生随你!”
白真听师弟话里意思,已知他不愿收花舞为儒家弟子。当事人不愿意,自己也不好多管闲事,护着这女孩儿的念头也就生生被压了下去。他叹了口气,“这样吧,念儿、路儿、子房皆是我亲传的弟子。你随其他人一样,叫他们一声师公。剩下三醒院的,你就直呼其名,如何?”
庭下的姑娘躬身行礼,举止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谢白掌门。”
“师父师父!还没给花姑娘准备房间呢!”子房好动,适才一番称呼的长篇大论,那孩子早就已经不耐烦,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不过在座的其他人可都是一惊,花姑娘……倒像是个烟花柳巷女子的称呼……
伏念抬眸观察那女子神色,只见她一片坦然,好似听惯了一般。他不禁皱眉。果然如他所料……
在小圣贤庄,这称呼可不是个办法。
鬼使神差地,伏念听自己问道:“姑娘可有字?”
花舞抬眼去看问话之人,只见是一个冷面少年,模样生的本不算差,只是被那紧锁的眉一衬,反倒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少年老成和凌厉之气。
她垂下头,不再看他,轻声道:“没有。”
她出身低微,连名字都是母亲取的,怎会有字?
不知怎的,花舞的神情落在眼里,让伏念忽然有点儿不安。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许多年后,伏念才明白,那种不安,叫心软,叫同情,也叫自责,自责自己一不小心,揭开了别人的伤疤。
但当日的他年轻气盛,只是道:“那,你从今字子舞吧。旁人也好唤些。”
花舞喃喃地跟着念叨了一句:“子舞?” 心里竟生出些喜悦,这冷面少年还真解了自己的难处。她抬眼再看伏念,觉得他的冷脸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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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真舒了口气,道:“行。子慕,你就带花……不,子舞,去西后院吧,以后子舞就住在那里。”
“不必。她跟我走,正好去我那里取些药。” 荀子起身道,“走。”
花舞向屋内一众人福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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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真看两人走出去,对伏念笑咪咪道:“你今日倒热心。”
伏念正色道:“回禀师父,花舞这名字太艳,须得取个适合桑海的字。”
一场戏收尾,张良在一旁不顾形象地伸了个懒腰,道:“二师兄,我要回去睡觉!困死了!”
白真不禁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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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与花舞一前一后走出去,到无人之处,荀子开口:“桑海乃清修之地,你休要把那烟花柳巷的习气带来!”
花舞听了,紧咬下唇,应声道:“是,爷——”,话未说完,却生生吞下了另一个“爷”字。
“是,夫子。”
再次重申:许多年前看的原文,作者、名称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主要角色的名字,但如何查找都没有找到,于是只好凭记忆产粮再写一次。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故事,想发在这里和秦时的大家分享。原作者如果看见并介意,我随时愿意把文章撤下来,在这里先行道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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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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