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晟是被吵醒的。
争吵声与哭泣声交杂混谈,弄得他头昏脑胀。挣扎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地下室的台子上晃眼的顶灯,四周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躺在自己身边昏迷不醒的花晢,以及两个争吵的身影。
“简直荒唐!”花夫人声音发颤,“众家之首,如何做得出这种事来?!”
“夫人别生气……”花家主讨好地上前去摸她的手,“本想告诉夫人的,但实验尚未完成,没有把握我不敢——”
花夫人一把拍开,看着他一身白衣带血眉目紧锁:“花慕声,那些孩子的命就不是命吗?”
“我知夫人是想借来‘器’,可那皇帝这么些年来一直推脱,实在可恶。”花家主又悄悄摸了上去,“夫人……我们的儿子等不了那么久呀……”
看来花家主做换核实验是瞒着夫人做的,现在被发现了。
“把这些孩子全都处理掉,晢儿的事,我来想办法。”花夫人面色沉冷下来。
“是!夫人。”花少主立刻立正,比了个交给我的手势,狗腿地送夫人出地下室,“保证明日这里没一个活——啊!”
“胡闹!”夫人皱眉打了他一掌,“你研究了那么多没用的东西,就没有能失忆的?”
“唉!有!用这个能封印住想封印的事,非我的灵力无解!”花家主立刻屁颠颠地凑上去,“那夫人是想先让他们失忆再杀掉?夫人果真喜欢玩弄人——啊!”
“还能活的,让他们失去关于实验的记忆,带上一笔灵币送回去。”花夫人冷声道,“被送来这里,大多是为了换灵币的弃子,有了钱,没人会细探。”
“还是夫人精明……”
声音越来越小,不一会儿就听不真切了。不知多了多久,花家主送完夫人回来了,整个人都蔫了下来,垮着脸在实验室里翻着药剂,叹气一声更比一声高。
“还有五个活着的,加上青霞是六人,琼……琼就算了……一瓶,二瓶……六瓶!”
花家主抱着六瓶失忆剂垂头丧气:“喝完就上去,侍卫长会带你们走。”
缩在墙角的孩子们抓过就喝掉,接着连滚带爬地往上跑,青霞沉默地放下抹布,接过一饮而尽。花家主看着他们消失的身影,仿佛看到了自己断掉的成神之路。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实验就能成功,能完成此等实验,能让他自豪百余年。
“喏。”花家主把最后一瓶重重放到台上,看了眼还在昏迷的儿子,又叹了口气。
“……”月晟还在吊灵水,瞥了一眼那瓶药剂,捞来直接揣进兜里,“我就不走了。”
“?”花家主一愣。
月晟吃力撑起身子坐在台上,转眸对上花家主视线:“只要瞒住夫人就可以了吧。”
“夫人从未去过梅林,实验可以在那里做。”
花家主眼眸微微睁大,眼中熄灭的光猛然亮起,起身拉住他的手:“你愿意留下?!”
“嗯。”月晟如实回答。他并不想被实验,但他想留在花家,他要在这等鸢。
“哈哈哈哈!”花家主猛然笑起来,“好!等实验成功,你就是我的一等功臣!”
“他没事么。”月晟目光落在花晢的脸上,闭目看着清冷,起来乱发寒气,单独见着全是邪气。
“啊?”花家主还沉浸在瞒着夫人偷偷实验的紧张刺激之中,回神哑了片刻,“啊,没事,过会儿就醒了,你先回吧。”
月晟拔了针管,下地扶墙,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倒在雪地里了:“对了,我怎么在这里了?”
“你灵核不稳,最近就要显仙纹了。”想到这花家主又是一阵懊恼,“换核赶在这之前,不然我也不会临时加一场实验,还被夫人发现……”
月晟对仙纹和实验都没兴趣,踩着楼梯慢慢往上挪。
待月晟离开,花家主开始清理台面,一边擦拭一边哼歌,心情极好:“儿子啊,居然有人能为你做到如此地步。”
“……”花晢缓缓睁开眼,右手五指已然掐进掌心。
夜晚的风总是如此寒凉,花府靠北,又落坐群山之巅,春夏过得极快,仿佛一年都是秋冬。
“滚开!你疯了吗?!”月晟被带得一踉跄,双手撑墙才免得自己撞上去。方才他迎着风走得双手发凉,刚进屋卸掉外衣准备进被窝取暖,身后的门“啪”地一下开了,一阵寒风刮过,好不容易凑得一点暖意全被吹散了,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弄得他一股无名火。
花晢整个人贴在他身后,埋在他颈侧,手臂虚环着防止碰到伤口。
就这么安静地被抱着,月晟准备好的大篇骂人的话此时一句也说不出来,终是泄了气:“……做什么?”
“……为什么留下。”身后的人声音闷闷的。
月晟垂下眼帘,不知为何,他对花晢终是没用敷衍:“我要等人。”
“等谁?”花晢接着问。
“与你无关。”月晟不想多说。
沉默片刻,花晢淡淡开口:“鸢吗?”
月晟眼眸瞬间睁大,转过身抓住他衣领:“你怎么知道?!”
花晢瞥了眼桌角堆积的废弃信纸:“看了你的信。”
“她是谁?”
“她要来花府吗?”
“……你喜欢的人吗?”
一连三问,复杂心情陡然搅缠在一起,弄得月晟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我们逃走吧。”花晢看着他。
“?”月晟回望他,总感觉今日的花晢不太一样,那种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感觉是什么,他始终参不破。
“去一个谁都寻不到的地方,种上一片梅林。”花晢轻眨双目,眼中尽是认真。
月晟看得出神,立刻移开了视线,似乎再多看一秒就会陷进去再也无法自拔。
“鸢与你有婚约,我答应花家主留下全是为了她。”月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这些,只是心跳如雷,他东拼西凑着最真实的东西作为谎言,以逃避眼前炽热的目光,“如若你日后待她不好,我定会要了你的命。”
花晢沉默地看着他,什么都没说,眼中却愈来愈冷,等月晟再望去时,方才的多情已被彻骨寒凉覆盖,一切消失殆尽,再也寻不到了。
从那之后的三天内,月晟时不时地在梅林里闲逛踱步,走遍了他所有会去的地方,却再也没见到过花晢。他觉得自己毫不在意,但分明每次无功而返都是一阵失望与落寞。他开始坐在窗前发呆,却不再是为写不出信。他开始漫无目的地揪梅花瓣出气,用梅花瓣涂满十指以此打发时间,但不管他涂多少遍,目光所及之处,再也不会出现花晢的身影了。
第四日便是实验的日子,花家主偷偷摸摸地一路小跑,做贼一样背着器械翻过梅林的高墙,气喘吁吁地跑到月晟屋内。
“唉……唉,累死我了……这梅林还挺大。”花家主一边喘气一边搬东西,末了四下张望,“唉,那小子呢?”
“他若是不来,有什么办法能绑来么。”月晟道。
“啊?”花家主一愣,但看他神情又不像在开玩笑,“……吵架啦?”
“……”月晟不知道怎么说。
“也是,若是我要亲手推深爱的人入深渊,我也不来。”花家主笑呵呵地继续组装器具。
月晟好像被“深爱”两个字震住了,无所谓的表情裂了个缝,一时不知如何呼吸。
深爱……吗?花晢对他?
“我这儿子,从小到大都没见他在意过什么东西,前几日你猜他和我说什么?”花家主一脸神秘地凑过来。
“……什么?”月晟自愿上钩了。
“他问我,如果放弃花家少主的身份,放弃一切带着你离开花府,能否不继续实验。”花家主嘿嘿一笑,“我当时就知道他什么心思,留了个心眼,今日他一定是昏迷状态,不然那天他也不可能在地下室昏迷那么久……”
后面的月晟一律没听进去,他在听到花晢放弃少主之位时就已然不能自言。那天他与父亲说了那样的话,放弃了一切,只为带自己离开,得到的却是那样的答复……是难过的吧,那个时候,但他已经长大了,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受到委屈就肆无忌惮地在自己面前嚎啕大哭了。
月晟感到一阵心悸。后悔……是这种心情吗?他会后悔吗?可他不是为了鸢——
“家主,少主带到了。”一个声音响起,琼扛着昏迷的少主站在门口。
“好了快开始吧,夜长梦多,今日便是结束之日。”花家主满意地拍了拍台子,“躺上来吧。”
月晟看了眼眉头紧锁的花晢,接着恢复往日神态,躺在台子上闭上双目。
是做噩梦了吧。
如果自己当真如家主所言,在花晢心里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那把对自己不怎么重要的东西给他,也未尝不可。
权当是对那日的补偿了。
“等一下。”月晟突然睁眼。
“喂喂喂,现在后悔可不行!”花家主慌了。
“让他喝下这个。”月晟掏出绿色液体,正是那瓶失忆剂,“忘了我。”
花家主接过药剂,眼中有不知名的情绪显了上来,点了点头:“……知道了。”
月晟安静地闭上眼。
一切,就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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