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才发现花印换了四件套。
极淡的冰灰蚕丝,顺滑柔亮,套在干瘪的枕头上都感觉在侮辱布料,更别说跟屋里简陋残缺的布置格格不入。
四角方桌是掉漆的,吊灯是拉绳的,床头柜贴的木皮条打着卷,干硬,一不小心就容易划破皮肤。
从杭州过来,花印只带了一套西装,打算报道时穿去电视台,衣服在行李箱压皱了,得送去干洗店熨烫。
此刻,太阳石精钢袖扣,一字瓷面蛇头领带夹,靛蓝暗金蜜蜂刺绣领带,全副武装摆在床上,手工高定西服,样式低调,但里头卧着墨绿色孔雀印花衬衫,领子笔挺。
领尖用银线钩了一束简约凌霄花枝。
《新娱对话》上次被举报就是因为它。
凌霄目光淡淡描绘这身衣服,不知想什么。
花印横插进来,隔绝了他的视线,指向卫生间:“对不起,我不退房,你要洗床单的话,就洗今天一次就够了,在浴缸里泡着。”
他想引凌霄过去,岂料刚侧身,就被一道蛮横的力气握住手腕,甩回床上!
花印反应不及,连忙双手撑住没什么弹性的床板,才不至于狼狈倒下去,仰头怒瞪凌霄,责怪他的鲁莽野蛮。
却又期待,心跳如擂鼓,等着他发话。
华贵的制式套装、价格不菲的饰品、柔软舒适的织物。
才配的上眼前的人。
多好看的脸,多好看的身体。
花印昂着下巴,一脸挑衅,唇角却愉悦地勾起,沁出丝丝甜蜜,表明他其实并不像表面那么嚣张傲慢。
“何笑岚没法满足你吗。”凌霄并未靠近,冷冷对花印说道。
花印僵住,飞扬的心情顿时土崩瓦解。
快一米九的身高,花印极力仰头才能看清楚他的眼神。
漠然嘲讽,像高高在上的君王,睥睨着正卑躬屈膝的臣子。
就这一颗**裸的真心,好像被他看透了,里头装着什么人,为谁而跳,他都一清二楚,却并没有收下的打算。
花印预感会有什么发生,于是厉声暗示道:“你知道我有多记仇,话说出口,就收不回去了,你真要这么做吗。”
他是个纸老虎。
每次说在前面的警告,就像簧片开头的黑底红字warning,永远被拉进度条跳过,实质内容从来不会被看。
最严重的后果都提前告知,让凌霄自己斟酌。
然后被忽略。
凌霄不在意他的威胁,反而瞟向那枚闪耀的戒指。
“结婚。”
眼神中的不屑和鄙视像把镰刀,砍碎昨夜不堪一击的谎言,让他成了真正的笑话。
“你怎么可能跟一个ED患者结婚。”
凌霄残忍地削开何笑岚的盔甲,即使他本人并不在场,能够承受这份刀光剑影的,只有与何笑岚同床异梦了三年多的花印。
“父亲家暴时被母亲割喉,没死,植物人,母亲出狱第一件事就是去拔管,随后在医院跳楼。十年,做到同等级最年轻的高级专家,父母双亡,有车有房,在你之前感情史一片空白,谈恋爱后洁身自好,16年有德国的新秀公司以千万年薪砸他,他都没有走,因为你,他对你矢志不渝,你总有能力让人这样对你。
“可这样的钻石王老五,偏偏……硬不起来。”
“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吗。”
“……”
骇人的沉默。
花印缓缓直起身,不可置信,神情并没有被揭穿男友隐疾的恼怒,只有对凌霄的失望透顶:“你调查过我们?!”
凌霄退后,抱胸,像个广告模特般靠上浴室的玻璃墙。
上头的水渍已经凝固成白色线条,金属包角里,霉点如瘟疫菌落般散开来。
“对,你们。”
果然,猜得没错。
凌霄这么多年根本就没有消失。
他一直在暗中观察自己,无论他用什么方法,无论为什么他不出现,但他一直没有真正离开过。
花印的心彻底凉透了,但骄傲不允许他就此溃败,他顷刻间就找回冷静,这两天刻意伪装出的俏皮尾音如铁笼般重重下沉到海底。
“你查他,你就一定知道,我们频繁出入医院,挂的什么科室,储备什么药。”
“凌霄……你还是人吗。”声线不由自主颤抖。
可惜凌霄听不见,无法感受,只能通过花印垂下的眉梢窥探他情绪的冰点。
花印并不关心何笑岚。
他只关心自己。
“吃文拉法辛都没法解决的问题,你以为,一包999就能解决?”
花印骤然生怒,毫不留情地抓起袖扣用力一掷!凌霄未躲,小而精巧的金属硬物砸中眼眶,迅速反崩到玻璃墙叮当两声。
“我为你吃了快几斤的药,然后你连吭都不吭一声?!”
桃花眼已称不上漂亮,花印额头青筋暴起,上身前倾,瞳孔中,浓烈的怨怼先冲上去把凌霄撕裂,琥珀般的清明不复存在。
凌霄未答,自顾自顺着自己的话锋道:“何笑岚值得托付,他的心理问题只会内耗,不会伤害别人,他没有任何虐人虐动物虐伴侣的记录,犯罪前科也没有,他通过了田姨的考验,你们可以开心地过日子,不□□,你可以找个无伤大雅的外围当做你们的情趣,在富人圈和金融圈里很常见。”
晨间的日光包裹着凌霄的额发,飘扬潇洒,英俊无比,成年后他气质更加沉淀,绝不是贫穷和平凡灌溉出的拘谨。
他沉稳镇静,面对曾经交颈而眠的少年爱人,他也能不动声色。
那点如奶油蛋糕上撒糖粒般的幽默,一把火烧了精光,焦糖的甜腻被灰烬吸附,风干后结成坚硬的碳壳。
“再不济,你还可以找裴光磊,只要他愿意,不,只要你愿意,你点头,他会迫不及待地参与进来,他约过那么多炮友,嫩模,小主播,舞蹈生,还有他新招的实习生,男男女女,却始终没跟赵语分手,想必在床上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你。”
花印惨然一笑:“你真是够了,真是够了,连老裴你都拿来翻旧账,从认识他第一天起,我就没给他机会说出口。”他荒谬地摇头,“你还在怪我带学长去见我妈,跟我妈出柜?你怎么能因为这个怪我。”
想到那个年关的刺骨寒风,和在火光里扭曲变黄变黑的,花建安的笑脸,花印如同被梦魇再次困住。
“那天晚上我妈的反应,你忘了吗?我带学长回去,是让他替你受苦!混蛋!他替你受了罪!等你回来,就可以不被我妈骂!不被我妈打!不会被她拿当年给阿奶送葬扶棺守灵的事来要挟你!你怪我?”
花印高吼道:“你他妈的怪我?!学长都没有怪我!”
凌霄不认同地皱眉:“他爱你。”
“对,他爱我,你不爱。你撒谎,18岁的你和现在的你,总有一个在撒谎,你说的话一句都没做到,我他妈还天天盼着你有天会回来,结果盼回来一个骗子。”
“他爱你。”凌霄闭眼重复,“我有家庭了,你也有,过点正常日子吧。”
他蹙眉,好似不愿再留恋这场争吵,呼出一口气,十分厌烦地说:“收拾好东西,走吧,别来找我了。”
“你当我跟你一样蠢!”
花印猛地站起来,身形有点不稳,正在气头上,只想把凌霄给予他的侮辱全都还回来。
“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高考没结束你就走了,我还没质问你,晚楠的事究竟是真是假!你倒好,一来就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让我走!你以为我跟你那个自闭儿子一样好糊弄?猜猜猜,就让我猜是吧,我凭什么要猜?!是,我是找了男朋友,他硬不起来,你呢,你能硬起来吗,你对着女人有**吗?你他妈看见她就跟看到块石头一样!”
他在狭小的房间里绕着床沿徘徊,就那几步路,背过去两步就到了墙根,转身回头已经
有了泪水。
“你要让我为你守身如玉才行?既然知道我在哪,为什么不来找我,看着我恨不得把安贤园的坟都给扒了,你很开心是吗,觉得我又想要钱又想要男人,太贪心了?好,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去还钱,为什么要让我找到范小凡?为什么要留着校服?别说都是你不小心,你哪来的钱,我都已经不想问了,我只想要18岁的那个凌霄!其他我什么都不在乎!”
“你去死就好了!把18岁的他还给我!”
地上的行李箱挡路,花印发狂地将其踢飞。
银色软壳撞凹了一个角,里头纷纷乱乱的衣服,文件,男士手提包,电脑等,像水花一样溅出来。
卡包滚到他脚边,他如被烫到般跳开,随后撑着床,捡起来,但再没力气站起来了,他跪在那里抽出一张银行卡,扔到凌霄那张毫无反应的脸上。
“密码你知道。”他双眼通红,“把信封里的钱存进去,你欠我四次旅游,四年学费,全都要一分不差地还给我。”
控诉声如此激昂,拜花主播的伶俐口齿所赐,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早就惊动了四楼其他房客,时间尚早,他们差不多是在梦里被吼醒,脑子里轰隆隆,听到的每一个字都能长十吨窝草。
踩着拖鞋聚到门口,探头探脑地乱瞄,有人偷偷举起手机,对准屋内,却被凌霄一个冰冷的斜视吓得缩回去。
凌霄走向门口,毫不犹豫地踩上银行卡,手握门把。
众人后退,像迎面走来一尊杀神,高大壮硕,蕴藏着未知的危险。
然而凌霄只是对楼梯边的芊姐使了个眼色,芊姐沉静地向他点头,转瞬,挂上朴实憨厚的笑容,用方言说道:“啊呀,我们大导演在拍戏,你们别看了,别看了,不要拍哦,拍了都得删掉,泄露了剧情,会有律师来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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